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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线木偶陷阱

赤川次郎

第一回: 红雨衣少女

从□野到小渊一带,这天晚上下著浓雾一般的秋雨。第二十号公路上,也被重重灰色的雨幕包围着。

一部从松本开往东京的定期大型货车在路上奔驰。

司机是个四十左右的魁梧男性,一张晒黑的脸,一双肉腾腾的大手紧紧握着方向盘。

「这场雨一时停不下来那!」男人带著叹息自言自语。像这样的长距离货车原本由两名司机开车,今晚他的火伴突然闹肚痛,只好一人上路。

他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倒是不怕疲累。但是,除了出发时就一直开著的车内收音机外,一路没有谈话对手解闷,难免单调。普通行夜路的疲劳度是白天的两倍,加上下雨,更容易打瞌睡。白天开车,周围景色不间断的移动变化,倒不觉得怎样。遇到绵绵雨夜最倒霉,周遭视野模糊不清,看不到城市的灯,又必须控制车速慢行,似乎永远到不了目的地那般渺茫。

经过几乎没有人烟的林荫地带时,男人稍微开快一点。十五分钟过去了,都不见一部对头车。

「他妈的!」男人低骂一句。可是,滂沱大雨继续下著,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男人发觉时,是当车灯反照的一瞬间。他迟疑一下,立刻停车。车子已经超前许多。______ 红色的塑胶雨衣。他把手放在驾驶盘上,盯著后镜。雨中的人影隐隐约约的出现,是个穿红雨衣的女人,而且很年轻.

. . .仪表板上的时钟,指着凌晨一点半。这个时候,究竟她去那里?况且一个人。一定是车子发生故障。

距离下一个油站还很远。送她一程吧!这么晚了,又是个年轻女子。

女人穿红雨衣,兜帽盖在头上。没有打伞。用普通的步调在雨中走着,一点也不忽忙的样子。

男人正想打开车门。女人直直从货车旁边走过,似乎视若无睹,眼睛直望前方。男人看得目定口呆。

「见鬼!」男人嘀咕一声,打开车窗大声喊住:「喂!你不上车吗?」

女人站住,回过头来。刺眼的车灯使她眯起双眼,望了货车一会儿,这才缓步走过来。

「. . . . . 上来吧!离最近的油站也耍十公里哪!」

女人一言不发地跳上车,也没有道谢一声。

「雨衣放在旁边吧!座位弄湿了没关系。」

女人脱掉滴著水的雨衣,往后倒在座位上。灰色的毛衣、胭红色的喇叭裤,里着她那纤细的身体。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也许又湿又冷之故,脸色十分苍白。

「耍不耍毯子?你很冷吧!」

「不,不必____ 谢谢。」

像耳语一般的声音。终于开口讲话了。男人松一口气,不禁微笑。,「后面有睡铺。冷的话,不妨使用。」

女人没有回答。货车安静地冲进雨阵往前。彼此无言一段时侯。不知她晓不晓得男不时偷看,她只是望着前面滴水的前镜。轮廓分明,眉清目秀,挺直的鼻梁,有点混血的味道。湿亮的直发披在肩上。

男人感到困惑,不知说什么好。见她目无表情的脸,立刻挫折说话的锐气。

「有香烟吗?」女人望着前镜说。

「哦,是樱桃牌的。」男人从外套的口袋掏出一包弄皱了的烟,女人取了一支,男人用打火机替她点火。

她徐徐吐了一口烟,靠回座位上。终于舒畅下来的样子,脸上浮现笑容。

「去什么地方」男人问。

「没有。」

「车子坏啦?」

「是这么回事吧!」漫不经心的答案。口气并不热哀,也不冷淡。

男人重新打量她。双腕轻抱胸前,慵懒地看着前方,拿烟的姿态非常妩媚,跟她的年龄颇不相衬,流露成熟女人风韵。男人的视线瞄向她的身体。紧身的毛衣贴著她纤细的身体,忠实地将胸部的线条呈现出来。

突然,欲念在他体内燃烧。多久没有亲近女色了。

自从妻子在四年前死别后,工作之余经过温泉乡时找过女人,像这么年轻貌美的还没碰过。欲火一旦燃起,很难熄灭。深夜、下雨、孤男寡女、四周无人____

何赏不可?一名柔弱的女子,当然敌不过男人的力量。何况,瞧她吸烟的姿态,不像没有经验的处女。也许是错觉,看她慵懒的座姿,似乎有意诱惑他。男人感到里面愈发翻滚沸腾。

车灯闪过一块写著( 往X X 市十五公里) 的路标,过了路标一公里不远处,有个让货车司机休息的地方,他单独开车时经常在那里假寐。念头一起,他立刻靠边走,暗付待会从公路拐进小路,潜入树林中,那里四围是树木,即使夏天也很凉快,不显眼,又安静.

. . .男人斜睨女人一眼。她似乎满不在乎,一点也不恐慌。男人握方向盘的手沁出汗来。还是放弃吧!万一告到警局去多麻烦,这把年纪失业的话,还有什么作为?算了算了!不耍惹事为妙。

就在那时,小路出现在眼前。

男人连自己也不知不觉,什么时候摆了方向盘,货车侧着身滑进小路上,然后拐个弯进到树林里去。

货车动汤一阵停了下来。男人熄掉引擎,这才转头去看女人。女人脸上的笑容还在,没有恐惧亦无惊慌的表情,似乎觉得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那样。

男人关掉前头车灯,使车内亮起来,再关掉收音机。雨声突然提高,把□们四处包围。

男人用威胁的眼光俯视女人,女人毫不畏缩的迎接他的视线。沈默数秒钟后,女人细心的把烟蒂揉熄在烟灰缸里,轻轻叹一口气。

「_____ 在那边?」女人把视线投向背后的睡铺。

男人松一口气,堆起笑脸:「嗯。还蛮舒服的!」

睡铺用一片褪色的窗帘跟驾驶席隔开。女人掀起窗帘去看那张一人用的卧铺。

「太窄了吧!」

「足够了!」男人小声笑起来。

「我先上去。你等着,直到我说好为止!」

「知道!」

女人屈起身体爬上睡铺,把窗帘紧紧拉到边上。男人大喘一口气。试试看吧!那女人好像很习惯这种埸面,比想像中容易应付。窗帘对面传来衣服的摩擦声更加撩起男人蠢动的欲念.

. .「好了!」

随著声音,男人飒然拉开窗帘,禁不住屏息。女人一丝不挂地躺在那里,纤细而完美的身材。右手沿著身体伸直放着,左手绕在小腹上大大方方的没有特意遮掩任何部位。

「. . . 受不了啦!」

男人抖着声音,迫不及待地爬到女人身上。他完全没有留意到,女人脚下那堆用雨衣里起的脱下的衣物。

男人发喘着,脸部埋在女人的胸膛上。女人一边用左手抚摸他的后颈,一边将右手悄然滑入小枕头底下,手里已然握往一件预先藏好的物体,然后顺着躯体滑到男人背脊上。无声无息,灵巧像蛇的动作。

男人使劲地挺出身体,用嘴塞住女人的唇。女人左手压住男人的头,右手倏地伸出一把银色的剃刀,一面抗拒男人的压力,深深吸一口气,用剃刀背按住男人的脖子,然后像外科医生使用手术刀那样画出一字形直线,又准又狠又快。

____ 雨下得更急了,把树枝打得颤抖。雨声彷如群众的喊声那般尖锐,溅起白色的水烟包围住货车。

骤然响起的喇叭声刺破黑夜,又停了,剩下雨声。

女人从睡铺爬起来,瞄一瞄跌落在驾驶席上碰响方盘喇叭的男人。男人横卧在前席座位上,双眼睁大,嘴巴半,开,一张充满惊愕而死去的脸,脖子上裂开一道血红的伤口。女人全身浴在血中。驾驶的座位.

窗帘. 车顶上,全都涂满了血。前镜的内侧,起泡的血潮缓缓流下。

女人若无其事的跨过男人的尸体,踩着滑溜溜的血积推开车门,将手中的剃刀随随便便的丢到男人胸上,走进中。

雨势愈下愈猛,好像要把铺上柏油的马路击碎似的。水烟从低处飘起,看来像雾一般。

女人穿过树林出到公路上,全裸的身体暴露在狂风暴雨中,一动也不动。她闭上眼睛,让雨水任意冲洗她身上的血。很快,她身体的热量被雨夺去,立即强烈地打颤起来,但她继续伫立不动。当身体冷却的同时,她感觉一股热气从深处喷出来。她大叹一口气,接着微笑,脸上表情变得陶然欲醉。

深夜的公路上不见车影往来,女人就这样全裸著伫立在风雨中。

第二回: 家庭教师一部丰田小轿车在沈甸甸的铅云下走着。蕴含雨意的冷风,透过车窗的细缝吹进来,上田修一忍不住打个冷颤。秋天了,怎么天色如此阴霾?

不仅天色,连左右两边的杂木林也是阴霾一片。走了好几公里,可以算出有几部车子经过,就如走在原始森林那般荒凉。

他想起上次电话里对方的说话:「我用你的名字在茅野车站前租了车。你往第二十号公路的甲府方向走。找到第一个路边餐室,你在里面等我,我来接你。」

声音十分冷淡,像谈公务,但很清澄。也许长相也是如此,无所谓,反正不抱什么特殊期望。

修一今年二十七岁,k大学法文系研究生。大学部毕业后继续硕士课程,二十五岁那年去法国的疏邦大学深造。三个月前结束两年的留学生活回国,偶而还有法语从嘴巴无意识的溜出来。就如刚刚在车站前的杂货店买安全剃胡刀,不觉用法语问价钱,令店老板投来可疑的眼光。

留学并非大不了的事,他选读法国文学也不为着进入大公司就职而开路。他的老师浅仓久一郎教授,早已安排他当助手. 讲师.

教授的路,只要循径而行就是。

修一刚回国时,礼貌上先到大学研究室拜候浅仓教授。教授没问他「那边读得怎样」之类的客套话,开头就说:「正好要找你。想不想当家庭教师?」

工作期限三个月,连吃带住,教两姊妹初级法语会话。三个月酬劳是一百万元,吃和住的费用都是对方付。换句话说,一百万元袋袋平安,完全属于自己。

「对方是干甚么的?怎那么大手笔?」修一问。

「有钱人家呀!」

浅仓教授觉得一句话已经说明一切,又开始埋头研究手中的拉丁语文献。这个时候跟教授说话很不容易。不过,他总算问到了对方的姓名.

地址和电话号码。姓峰岸,住在长野县的□野附近。他立刻借研究室的电话联络,听到的回话就是那个冷淡而清澄的声音。

国道的对面车线来了一部长距离货车,擦过时发出震耳轰声,听起来像巨人疾走般。对了,附近发生过一宗货车司机凶杀案。虽然已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他的情人美奈子依然非常担心。美奈子认为这份家庭教师超乎行规的待遇太高,工作太过轻松,一度反对他接这份差事。可是修一表示那一百万的报酬正好作为结婚资金,她便无话可说。

牧美奈子是修一的后辈同学,今年二十四岁。硕士课程在学中,跟随浅仓教授在同一个研究室致力研究拉丁语文献。修一美奈子谈到结婚问题,以及实质上进展至婚姻关系,才是不久以前的事。明确地说,乃是留学归来,接受那份家庭教师工作以后的事。实际上,修一只在讨论会上见到她,私下交谈过。但在两年留学生活中,从没有想过她或她的名字。那天,在电话中跟峰岸家谈妥家教的工作后,他离开浅仓教授的研究室,出到炎热的户外,想在久违了的大学校园内散散步.

. . . .图书馆. 生协建筑物. 讲堂. . . . 这是大学发生纷争时,左派组织与警察机动队激斗的舞台。修一忍不住笑起来。想起发生骚动时,浅仓教授还关在研究室内独自漫游中世纪的世的世界。后来出到外面,见到机动队的装甲车对着讲堂内的左派学生喷水,竟然向旁边的同僚发问「是不是火灾?」。回忆起当年这段传说化的逸话,他又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

台眼一望,一名穿着宽大的白衣. 头发乱蓬蓬的年轻女性,两腕抱着一堆书在看他。

「咦,不是牧君吗?」

「欢迎回来,上田君!」

「怎么这副打扮?」「不不不。我是想起教授的逸话!」

「哦。」牧美奈子微笑,「那还好。若是笑我,我在想否要将这些书全部摔过去呢!」然后开朗地大笑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修一第一次发现美奈子的可爱。然后帮她把书搬去图书馆,又陪她在同样破旧而吵闹的学生食堂喝纸杯咖啡,接着在校门边等她洗面脸换衣服。

将近黄昏时,见到美奈子快步踏着校园草地过来的倩影,修一突然兴起跟她结婚的念头。

美奈子是个优秀的研究员。作为浅仓教授难得的助,凡事都依赖她。娇小玲珑的身材. 完全不化妆的脸. 大眼睛正是她细致的脸上最有魅力的所在。笑的时候意外的露出小酒涡,变成一张天真无邪的孩子脸。

真看不出是文学部第一名毕业的才女。修一想起有份女性周刊,用彩页介绍过一流大学的首席毕业生,看过美奈子那张差答答的头部照片。

美奈子从秋田县到东京参加大学考试,之后一直单独住小公寓。这点跟修一一样,修一的故乡是九州。不过,修一上没父母下没兄弟,从小被叔父抚养长大。他以升学为由上京来,目的是为求自由和独立。

那天,修一请美奈子上法国餐厅,吃地道的法国菜。修一不太讲究吃,即使身在法国时,没钱上高级餐馆,通常以热狗或汉堡包填肚皮。一袭灰色连衣裙的美奈子,使他忘掉从前的苦日子。饭后一面喝咖啡,修一突然说:「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

美奈子瞪大眼睛,用意外的神态望着修一。

「________ 你在开玩笑吧!」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话。「你在法国时,常用这些话来骗女孩子?」

「哦,她们不懂日文!」

「你在作弄我______ 我回去啦!」

「走之前,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可是,你太突然了!」

「没办法。我也觉得突然,可是真的那么想!」

美奈子不禁笑起来。「________ 你真是怪人!」

「来,走吧!」

「你不听答案?」

「没有说不,就是是啦!」

其后,修一带她去阿佐谷自的公寓。第二天,美奈子迁出自己的公寓,带著一个大行李箱搬进修一的寓所。

「确实,那边附近有个货车司机被杀!」

美奈子听他说起家庭教师的事时这样说:「你不觉得危险吗?凶手还没捉到哪!」

「我又不是去开货车!」

「还有. . . 负责去教几个人?」

「不太清楚. . . 哦,呷醋啦!」

「你这个人,对女性太温柔!」美奈子有点酸溜溜的表情。

她的担心不是没理由。修一不是运动员型,可是个子颀长,轮廓深刻,称得上一表人才。后来修一答应每周未回东京陪她,她才安下心来。

路边餐室就在前面不远。跟东名高速公路一带不同,这间餐室有点像咖啡室,建筑新颖而爽朗。

停车场上没有别的车。进去面,只有一名像店主人的中年男子,坐在柜台里边无聊地翻报纸。

修一到柜台上,叫了一杯咖啡,在这等那个电话中的女人来迎接。店主人在慢条斯理地磨咖啡豆。

「上哪儿?」

「不晓得,我在这里等人来接. . . 知道峰岸家吗?」

店主人用对物品估价的眼光看着修一。

「好像来得太早是吗?」

「没关系。」

咖啡的香气飘过来。

「你知不知道,附近发生过凶杀案?」

「嗯。被害的好像是货车司机的样子。」

「是啊,来了好警察,麻烦得很。」

「捉到凶手没有?」

「还没有。」

「会不会是盗匪干的?」

「好像什么也没被偷。脖子被剃刀类的东西割断,流了好多血!」

修一不禁打了个寒颤。

「有段时间这里严重地关门闭户。现在淡忘了。不过,肯定凶手就在附近走来走去,怪不舒服的!」

「就是嘛!」

修一在想别的心事。出来迎接他的会是怎样的女人?

店主人把咖啡倒进修一的杯里,突然说:「刚刚你不是提起峰岸家?」

「哦。」修一有一瞬的疑惑,「是的。怎样」

「他要去那儿?」

「你认识这家人?」

店主正想开口时,新的客人进来了。

那一瞬间,修一觉得那人把门都塞住了。实际上那人不很高大,可是看上去十分健硕。五十多岁的年纪。第一眼看很像外国人,体形和姿势予人机敏的印象,一张晒黑而发亮的脸,浓厚的白发,在日本人中并不多见。身穿英国料子做的西装,使人觉得曾在欧洲住的样子。

男人在店里面的卓子坐下,对店主喊道:「给我意大利粉和咖啡,还有,可否惜悦报纸?」

店主把报纸递给男人到回来后,修一说:「关于刚才的话. . . . 」

「啊,果然下起雨来了!」

店主望望大门,转身背著修一,开始弄热煎锅,显然表示不想再谈刚才的事。为什么?因为那人的关系?修一再往他的桌子瞄多一眼。男人似乎没有修一存在的样子,自顾自看报。怪人一个。摆出一副大政治家的风范,看来大概搞错地点啦!

外边下著大雨。修一看看手表。下午四点多。说好火车抵达时间,该来的时候了。他把剩余的咖啡一口气喝完,喘过气来时,入口处的的门打开,一个女人的脸映入眼廉。

细长的眼睛. 薄唇. 陶瓷一般有光泽的白肌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修一的直感告诉他,就是电话中的女人。美丽而木然的脸。三十五六岁,穿开襟黑色漆皮雨衣,右手支撑着门扉,左手深入口袋里。

「上田修一先生吗? 」 清澄的声音。「我是峰岸纪子。来迟了,对不起。」

「不,没关系。」

「我们走吧!」

结帐时,修一飞快的瞟那男人一眼。那人同个时候低下头去看报纸,显然刚才在注视自己。

峰岸纪子开一部红色的阿法罗密欧跑车。两人避着雨急忙跳上车去。

「我的车怎办?」

「待会我叫家里的工人送回去租车公司。」

车子立刻开出公路,转进细窄的林间小道。纪子沈默著凝视前方,一路上不说话。事实上,道路十分弯曲,一寸的误差可能就会撞到路边的树。特别是下著雨,视野不良。但是,纪子开车很稳,反射神经敏锐,也许是走惯了的关系。

「_______ 你开得很好!」车子走上直路时,修一说。

纪子轻轻一笑,没有答腔。车窗外边已经暗下来,修一心想,地点相当偏僻。发生凶案的地点会不会在附近?

纪子看着方说:「那是我的家。」

透过灰色的雨雾,眼前终于出现一幢被厚厚石墙围著的双层黑砖洋房。在烟雾一般的雨中,这幢房子看来□实. 庄重又有奇幻感。砖瓦的壁面攀著无数的藤蔓,像一堆纠缠的乱发。附近没有人家。大概谁都想像不到,在这座山林深处会有如此一幢神秘的洋房。

大门开著。车子穿过门柱入前院,弯过中央一座矗立着阿佛洛狄女神像的圆形喷水池,直驶到玄关前从屋顶伸廷的盖顶停车处,上下车不怕雨淋。

「请把!」

修一下车后,纪子往玄关的大门方向挥挥手。修一一踏步走,门扉立刻往里面打开,出现一名比他高一个头. 体格健壮的彪形大汉。五十左右,秃头,细长的脸木无表情,穿件不太合身的黑西装,让人感觉力气很大,像个怪物。修一觉他可以担当科学怪人佛兰肯斯坦之类影片的主角。

「小姐回来啦!」

「唔。这位是上田先生。」纪子对怪物说。

「正在等着。」

「谢谢. . . 」

「岛崎,先生的车摆在路边的餐室,他送回车站去吧!」

「是。」

那叫岛崎的男人转向修一。「请把钥匙给我。」

修一从口袋掏出车钥匙递给男人后,纪子说:「请到客厅去。」

有如走进外国电影的舞台布景。玄关里面是个大厅,深处有道宽楼梯,画出弧形引上二楼。大厅挂着水晶灯,旁边摆著富有时代感的丈长挂钟,楼梯下面矗着希腊式的雕像.

. . 从家具和摆设来看,洋房的主人该是在外国生活很久的人。

「壁炉很稀有呢!」

「用柴烧的火很好,暖度不同。当然中央系统的暖气也不错,可是房子太旧了,改装又麻烦. . . 」

「哪里,这房子太好啦,我喜欢这样古典派的住宅。」

「那就好。」纪子微笑,脱下外套,里面穿的是色格子套装。

「______ 谈谈工作方面的事吧!」

纪子像大公司的能干秘书一样,谈起公有条不紊。

条件正是修一所希望的。上课时间是上午十点至十二点,下午一点到三点半。当然不能在三个月内通晓语法会话,起码效率不错。上学时间可随进度廷长。除此之外,修一没有其他工作。给他二楼一个房间自由使用,周六和周日休假。

「我和妹妹周未有事外出,你一个人也许无聊一点。」

「我想. . . 周未可不可租车用一用?」

「哦,如果想用车,不妨用我们的。车库里有一部日产牌的地平线。」

「可是,那会使你们不方便吧!」

「没关系,现在不用了。待会我叫岛崎修理一下。

你可随意使用。」

「真不意思,这么麻烦. . . 」

「那里,别客气,是我们先麻烦你哪,应该的。这一带兜兜风景色还蛮不错的。」

「不,我是想借车回东京,礼拜六礼拜而已,礼拜天晚上回来。」

「每周吗?」纪子很吃惊的样子。

「是的。」

「哦。」纪子笑起来,「是不是有漂□的女朋友?

当然,请自由使用吧!不必客气。」

「对不起!」修一苦笑着搔搔头。

门开了,一名微胖的少女端着红茶杯盘进来。一身外国电影中小佣人的打扮,跟房子很配衬。乡下长大的样子,气色红润,身材健壮,看起来是个纯朴的姑娘。

「她是住在这儿的帮手昌江,有什么琐碎的事情尽管吩咐她。」

「请多指教。」昌江用地方口音说完话,立即垂下头去。

修一呷了一口红茶问道:「对啦。令尊令堂呢?」

「咦?你没有听说过吗?」

「听说什么?」

「家母在我们做孩子时代去世了。家父前年在欧洲飞机失事. . . 」

「原来. . . 真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没关系,不必介意。」

「这间房子,住着些甚么人?」

「我和妹妹芳子,现在这个昌江,以及刚才在玄关见到的岛崎。他什么都做,有时兼做车夫。」

「他开你的阿法罗密欧?」

「不,还有一部平治。实际上很少使用。」

「恕我问句冒昧的话. . . 」

「什么?」

「这么大的洋房. 汽车. . . 令尊是做哪一行的?」

纪子展露笑颜,说:「家父是个美术商,经常到欧洲. 南美. 中近东一带走动,对古典美术和绘画很有监赏力。我小时候住在东京,战争中为逃避战灾而搬来这里。」

「幸好家父的事业还蛮顺利的,留给我们一笔足够维持这种生活的财产。家父的工作现在由我继丞,不过规模很小,当趣味玩玩罢了。」

「那真令人□慕!」修一叹一口气,又问:「那么,你们想学法语,是想到法国去办事吗?」

「唔,差不多是那样啦。」纪子模棱两可的回覆。

奇异的女人,修一心想。她的微笑背后有着什么奥秘,难以测透。

「啊,妹妹来啦。」

纪子从沙发站起来。「芳子,这是上田修一先生。」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长相和打扮跟姐姐正成对比。

灰毛衣黑裙子,一如修女的服饰。二十七八岁左右,小个子,有点矮胖,圆脸,头发随便的束起,戴著深度近视眼镜的关系,木讷的表情更加莫测高深。这两姊妹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令修一心里暗暗吃惊。

「你的法语很好吗?」芳子立刻用尖锐的声音问他。

「我到过法国留学两年。」

「三个月,就会说法语了吗?」

「日常会话的程度不成问题。」

「那拜托了。」

这时,女佣昌江出现。「晚饭准备好啦!」

穿过大听,右手边即饭听,同样英式家具。细长的饭桌上摆著银器,三张高背雕椅,配上大型桌子略嫌寂寞了些。见修一在看画,芳子说:「这是雷诺雅雷的素描。真货!」

「芳子!」纪子用稍为责备的语说:「人家是真正到过法国的人,这样说也不怕差耻!」

修一微笑着入席。他不想告诉她们,在巴黎两年,从未去过罗浮宫。

吃的是法国菜,一名钟点女佣做的,手艺不错。

「怎样?合不合口味?比不上地道的法国餐吧!」

纪子说。

「不,味道很好!」

吃过晚饭已将近九时。在昌江的引领下,修一上二楼自己的房间休息。二楼的中央有条长直的走廊,左右两边全是房门,就如酒店的结构一样。

「这里房间不少啊!」

「以前常有客人来。现在几乎都封锁了!」

修一住最里面一间。正如想像中的宽敞,布置典雅,正面的窗垂着厚重的窗帘,左边是木制大睡床,右边有沙发和写字桌,靠里边是浴室。

「需要什么?请随时叫我。」昌江说。

剩下一个人时,修一打开岛崎送来的行李箱,把必要的用品拿出来。忽然想起似的,走近窗口掀开窗帘往外窥视。除了夜雨敲窗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远处的树梢,像枪芒一般浮现著。

这样,修一开始在峰岸家的日子。

第三回: 第四组餐俱翌晨醒来时已经九点。第一天上课不能迟到,于是修一慌忙爬起床来。床垫太过舒适,厚窗帘又全遮掉外面的光亮,不知不觉就睡过了头。

拉开窗帘,阳光突然挤进来,一瞬间有点晕眩感。

昨晚的雨过,变成绝好的天气。睁眼一看,原来后院有个大水池,晨光映照在水面上闪闪发光。对面是树林,昨晚看到好像枪芒的地点。树丛之间隐约可见高耸的石墙包围着整幢房子,外边全是一望无际的树林。

洗过脸剃完胡子后,整个人清爽不少,下楼时已经九点半,进去饭听时,昌江在等着。

「早安。请坐!」

「那位. . . 小姐们呢?」修一不知如何称呼纪子和芳子。

「在客听惑书房吧,我想。」

昌江把法国面包、天然乳酪和橙汁端来,喝了冰冻果汁后,修一完全舒爽。餐后喝杯热咖啡,向昌江道谢后,走向客听。「睡得好吗?」穿着浅蓝针织套裙的纪子对他微笑。

「想再早点起床的,无奈睡床不放人。芳子呢?

「她在书房等着。」

「那么,我们开始吧!让我来预备课本。」

「有劳你啦!」

穿过客听才能到书房。说是书房,并非四壁是书的暗室,书架仅仅占据一面的墙壁,另一面是通往后院草坪的落地玻璃窗,阳光充沛的溢进室内。面积比客听还大,间隔地摆著许多沙发和长椅。

芳子穿着昨天的服装坐在沙发上。正好十点。

「我们开始吧!」修一说。

纪子和芳子坐长沙发,修一在小桌子的斜对面单人椅上坐下。他有当过好几次家庭教师的经验,像这般气氛豪华的还是第一遭。

「让我们从最熟悉语句开始。」

修一在桌上准备好的白纸上用签字笔写「我爱你」

三个字. . .上午的授课转眼过去。

他们在书房的凉台上吃午饭。清凉的室气沁人心脾。呈带状的草坪夹在水池与房子之间,是条适中的散步道。

「昨晚的雨弄湿了草地,现在不会太好走。」

「占地颇广哪!」

「相当宽大,但还不至于会迷路!树丛那边有个小亭榭,找个时间带你去看看。」

简直进入电影世界了,修一暗忖。

下午的授课只教问候句的练习,很快就结束。

「谢谢。」纪子笑着说,「休息一下吧!」

在客听憩息时,昌江算好时间端茶进来。银茶□、古典茶杯。平日不太注重这些器具的修一,也不觉地欣赏起茶具的色调和设计来。

「这红茶的味道真好。还有这些茶杯。啊,我不懂得监赏这个. . . 」

「你喜欢么!这是家父最欣赏的茶具,英国皇族的赠品。」纪子说这话时,完全没有炫□的意味。

「我们三个都是红茶党呢!」芳子说。

修一突然觉得奇妙。芳子说「我们三个」,等于把他算进去,似乎不太自然。

「小姐. . .」昌江出现在门口,表情有点困扰。

「甚么事!」纪子问。

「有客人. . . 」

「谁?」

「是我。打扰了。」昌江背后的男人低声回答。

修一拿杯的手定往。推开昌江挤身进来的,就是昨天在路边餐室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更令他惊奇的,乃是这个男人很适合整个环境的气氛。

「是你!」纪子的表情强硬起来。「这回有何贵干?」

男人没有回答,却很好奇地钉著修一。

「这位是谁?可不可以介绍?」好像第一次碰面的样子。修一心想,他应该记得的。

纪子有点踌躇,之后无可奈何地说:「刚来的家庭教师,上田修一先生。这位是**」

「幸会幸会。」男人打断他的话,我是警察厅搜查一课的小林。」

原来是刑警。修一把他从头到脚飞快的一瞥。

「家庭教师么?教什么呀?」

「法语。」

「喔,那真了不起!」

男人表示夸张的惊讶。「法语是多么优雅的语言。

从前我很迷法国电影哪!巴黎晚会、舞蹈会的请帖、田纳西商船** 即使听不懂,光是听见法语就很舒服。啊,LA VIEEN

ROSE !( 玫瑰色的人生) 」

「警长先生!」纪子冷冰冰的打岔,「我想请教阁有何贵干来此。」

「真对不起。哦,没什么特别的事。就跟上次一样,想知道府上有没有见到陌生人啦、或是其他可疑之点。」

「我答覆过了。这间房子虽然很大,但还不到白金汉宫的地步,陌生人不可能躲起来看不见的!」

「是啊,这个我知道。只是里住的全是女人,车夫又住在另一楝,不能不小心留意. . . 」

「不必费心,保护自己的事还顾得来!况且,」纪子继续说:「这位上田先生从现在起,除周未之外都住在这里,更加没有危险啦!」

「不不不,小姐,」小林摇摇头,「没有人是预先想到被人谋害的。大家会以为绝对轮不到自己,自己不要紧。一旦发觉不对劲时已经太迟了!」

「谢谢你的忠告!」纪子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送客了!」

「哎哎,真是打扰啦。对了,上田先生吧!」

「是。」

「打扰你上课,真是对不起。」

「不. . . 」

「那么,如果发现有什么不么,请立刻联络!」

纪子不睬他的话。小林从容不迫地鞠躬,离开客厅。

「这个人不识趣,像恶魔梅菲斯特!」芳子说。

「究竟发生何事,刑警跑上门来?」修一问道。

纪子觉得无聊似的摆摆手,叹口气说:「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附近的公路上发生货车司机被杀的命案。」

「啊,我晓得这回事。」

「说起来也真残忍啊!」

芳子插嘴:「早知去看看!」

「别胡说。说是附近,其实距离蛮远的。」

「那刑警为这件事来这里调查?」

「这一带住家少,听说一间一间查询过,后来找上门来。可是,自此就常常来. . . 」

「为什么?」

「不晓得呀!每次都问一样的话:「有什么不对吗、有见到可疑的人物吗」之类,烦死了!」

「真奇怪. . . 他说自己是警察厅的人。可是这里是长野县,为啥特地从东京来. . . 」

「总之,是个强蛮、不讲理的人!」纪子有点烦躁的样子。

修一离开客厅回到二楼的房间,本来想看看书,突然觉得喉咙有什么噎住,于是转去饭厅。当他穿过饭厅打开里面厨房的门时,吓得呆立不动。那个小林竟然在眼前。

「是你呀!」小林倒是没有惊讶的样子。

「你在这儿干嘛?」

「想喝杯水。」

「一直以为你已经回去!」

「哦,你不觉得吗?这房子太宽大了。光是厨房,就跟我的公寓一样大。哎哎,当刑警的只是工作辛苦,没有好酬劳哪. . .

「我想,纪子小姐不会觉得你的话有趣!」

「哎,我要走了。要看的东西都看到啦。」

「什么东西?」

「这次真的要走了,请留步!」

小林从修一身边挤出去,走出饭厅。

「警长!」修一把他叫住。小林沈默著回过头来。

「你,曾经到过法国吧!」修一盘起双腕说。

「我吗?」小林睁大眼睛看天。「警察的薪水太少啦,想去法国或是关岛的画很久了。为什么这样问?」

「不,只是那样想而已。」

「是吗?」小林有点感兴趣地盯著修一看几眼,然后说声「告辞」,转身离去。

修一待他走后,竟然觉得心情沈重起来。小林一定到过法国,甚至在巴黎住过。刚才他用法语讲的那句「玫瑰色的人生」的「玫瑰」一词发音奇准,那是正统巴黎人的法语发音,只有住过巴黎的人才讲得那么纯正,光是在日本学法语的人讲不到般流利和正确。他那种咄咄逼人的作风,意味着不是小可人物。那么,货车司机命案,跟峰岸家,究竟有何关连?

修一把厨房仔细地看一遍。特大的食器橱柜,宽敞的烹饪台。负责烹饪的钟点厨师还没来,一切收拾得井然有序。除了银器的杯和碟子重叠放在烹饪台上外,没有别的瞩目物品。那个「梅菲斯特」到底来看什么?

修一礼拜二到峰岸家的。教了三天,第一个周未来临。课程进行十分顺利,三个月下来应该可以学得不错了。纪子和芳子都是模范学生,生吞活剥,吸收很快,发音也准。也许自幼生活在西化环境,对法语多少有亲切感之故。

第一个周未假期,修一从车库把那部修检完毕的u 地平线」轿车开出来。车库的空间可以放五部车,现在只剩下一部平治和纪子的阿法罗蜜欧跑车。芳子不会开车。修一问她为何不学,她嗤之以鼻回答说:「车子是蛮人的交通工具。」

中午过后,修一抵达K大学的校园。停好车出来后,彷佛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不由四周张望。

「我在这里!」

很远的研究大楼屋顶上,穿白衣的美奈子正在向他挥手,似乎等了很久。他也向她挥手,见她已经奔下来。他走到五层建筑的陈旧大楼入口处,听到奔下楼梯的脚步声。美奈子飞出来,一下子就把他抱住。

修一也紧紧搂住美奈子亲吻。美奈子用力地环住他的胳膊,好像不愿跟他再度分离似的,使修一产生窒息感。

实际上从美子的立埸看,接受修一求爱以致共赋同居的过程发展太快,难免担心这种状态是否久持续得下去。即使分开三四天,出奇地觉得漫长难挨。

「你真的回来啦! 」美奈子说。

「当然罗。你不想信我?」

「不是的. . . 一小时以前,就在楼顶上等着。好不好?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好啦好啦,你又不是我妈!」修一笑道。「又不打电话来,害人家担心你是不是病了. . . 」

看到她那撒娇而孩子气的脸,修一心里暗忖,以后就每晚给她一个电话吧!

「工作做完啦?」修一问。

「昨晚开夜车到十二点,把今天的份都赶完了!」

「哗,这么勤劳!」

「今天可以慢慢来了。」

「那么,快点换掉身上的白衣,我们去银座!」

「咦,这么阔气?」

「我先领了十万元薪水!」

「不是要储蓄起来吗?」

「没关系,第一次罢啦!」

「不行啊,这样下去就存不到钱了!」虽然嘴巴这么说,美奈子的声音却充满兴。

「我在这儿等你,车子停在那边!」

眼看美奈子蹦蹦跳跳的走开,修一觉得她真的可爱。

换上粉红色毛衣和蓝裙子的美奈子,前后判若两人,娇美可人。两人像所有亲密的情侣一样,手挽手在人潮汹涌的银座散步、谈天、说笑。看完电影,再上餐厅去。修一以为美奈子的兴趣只是读书,没想她对电影很有心得,尤其喜欢侦探推理片。令他想到,换下白衣的美奈子,就是一名普通的时代女性。

走出阿佐谷车站,慢步踱回公寓的路上,修一说:「我想找事情做了。」

「你不留在学校?」

「还没决定。苦是跟你结了婚,继续留在大学似乎不太方便。」

美奈子低头去,嗫嚅著说:「苦是为着我. . . 使你结束研究生活. . 我. .」

「哦,不是那样。」修一笑了,「只是我自己觉得可能不适合从事研究工作而已。」

美奈子急忙捉住他的手臂,靠著他的肩膀说:「现在不要提这些,我们回去吧!」

修一也沈默著抚弄她的秀发。几分钟就回到公寓。

一幢双层灰泥建的廉价公寓。上了二楼,进到屋里亮了灯,修一眼前一亮,以为走错房间。一切井井有条,窗帘换了新的,墙壁改涂水蓝色,整个房间变成耀眼般明朗。原本简陋的二十平方米小房子,就像点了魔术似的改头换面。修一无法置信般呆著不动。

「. . . 你喜不喜欢?」美奈子怯生生地问。

「啊?当然喜欢。你会变魔术吗?」

美奈子开心地莞尔而笑。

仔细一瞧,连床都铺好,一副准就寝的布置。修一正想问,只见美奈子红着脸说:「我想你也许疲倦了. . . 马上要休息.

. . 」

「马上休息?」

修一凝视着美奈子。美奈子走到房间角落,把毛衣和裙子脱下,剩下内衣,回头看修一。修一微笑。

美奈子再转过身去,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一件件叠好,然后裸著身体低头站着。

修一依然伫立不动。

「嗯. . . 」美奈子说。「怎么办?我. . . 」

话没说完,修一已经上前来,把她压倒在床上。接下去的一个钟头,两人完全陶醉在自我境界里。那是美奈子首次晕眩的体验。修一也在燃烧的快感里浑然忘我.

. .「____ 忘了关灯哪!」美奈子望着眩目的天花板。

「窗帘关着,没关系。」

美奈子伸伸肩臂叹一口气,脸上出现笑涡。不仅是天真可爱,而且洋溢着艳丽魅力的笑涡。

「窗帘边端掀起了一点。」

「没人看见的。」

「还是不太好嘛!」美奈子起身去拉好窗帘时,顺势看看外边。

「咦!」

「什么事?」修一躺着欣赏美奈子裸露的背影。

美奈子小心翼翼地拉好窗廉说:「外边有个男人站著,好像在看我们的窗。」

「怎样的男人?」

「太暗了看不清楚。这带有盏街灯就好了。」

「市政厅的人办事都慢吞吞的。」

「美奈子耸耸肩。「大概没什么,过路人罢了!」

两人穿好衣服,美奈子泡好红茶,动作利落灵敏,就像在研究室整理书籍一样,在修一眼中已然具备做妻子的稳重感。日本制的红茶,修一喝起来觉得有点涩味。

「肚子饿了。」

「吃点茶泡饭怎样? 」

「也好。法国菜吃了有点腻的关系。」

「我买了新的碗。」美奈子走去厨房,从橱架拿出一对夫妇碗。

「还不错吧,这个。」

「嗯。」

修一点点头,突然想起那个叫小林的刑警。他到厨房去看什么东西?

两人一面吃著热腾腾的茶泡饭,一面交谈三天来发生的事。修一没有提起小林的事,他不想让美奈子多余的担心。

「客人常来吗?」美奈子问。

「来这里?很少。不过,或许会有法国妞儿追我追上门来也说不定。」

「那么,我就赶她出去!」

「朋友来了,连杯茶也拿不出来招待呀!」

「你连碟子、茶杯什么都没有。」

「你替我买一点吧,便宜的就可以。」

窗外那个男人,可能是小林的手下。算了,跟我有何关系来着?修一立刻自己打消念头。

「明天去买东西吧!」美奈子说。「在超级市场买就便宜。碟子、茶杯、汤碗. . . 待会列个表看看。」

碟子?修一想起峰岸家的银器。白色的、放出铁灰色光泽的银器,真是漂亮. . . 修一的筷子停在半空。

「怎么啦?」

「哦,没什么。」他想到了。

小林去看的就是那个。大碟、小碟、茶杯、汤碗*、、全部都是四个叠在一起。不错,是四个。他记得咖啡杯也是四个。准备四份的饮料。修一、纪子、芳子,还有呢?不可能是岛崎或昌江,也不会是做菜的钟点厨师。另外一组是谁的呢?

修一放下空了的饭碗和筷子。美奈子也吃完,收拾碗筷进厨房洗涤。修一从杂志架上拿出报纸来看。

他们开始一个家庭的日常活动。

星期天。出东京的时间迟了,修一开车来到那间路边餐室时已近午夜。看到餐室还亮著灯,突然想下来休息一会。也许开车有点疲倦,见到柜台上坐着的小林时,反而觉得预料中似的毫不惊讶。

「喔,又见面啦!」小林说,「请坐」

修一与他并肩坐下,叫了咖啡。店主向他们投来兴趣的眼光,开始磨豆。

「. . . 出去了吗?」

「礼拜六礼拜休假。」修一点了支香烟。「回东京一趟。」

「哦,原来如此。」小林微笑着点点头,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修一突然按捺不住好奇心。

「究竟你在调查什么?坐在这里有何作为?」

小林有点讶异似的睁大眼睛看修一,微笑并没有消失。「有些事情想请教,正在等你哪!」

「什么?等我?」修一哑然。

「我知道,你和牧美奈了一起住在阿佐谷的公寓。」

修一使劲地盯住小林。

「不必惊讶。」小林解释。「我是警察厅的人。只要一个电话,就能命部下监视你。」

修一忘掉发怒,继续盯著小林。

「我对峰岸家很有兴趣。」小林继续说,「所以,来了新住客,自然想调查一番,没有故意怀疑你,不必担心。」

「那真荣幸。」修一讽刺地说,「只是,被不认识的人监视,不是愉快的事吧!」

「哎呀,」小林笑起来,「总不能先通知对方才实行监视的啊!」

修一随著他的笑,不由觉得好笑起来,怒气立刻消除。这个家伙真妙,心想。

「. . . 我也觉得抱歉。」小林说,「从一开始就觉得事情跟你无关。」

「那你还调查我干嘛?峰岸家到底有什么?」

「可以告诉你。来,换张桌子再说。」

修一拿起刚注满咖啡的杯子,跟着小林换桌子。

「关于那件命案,你也佑道多少吧!」小林再叫了杯咖啡,说道。「那位货车司机是颈项动脉被割断而死的。除此之外,身体还有几道伤口。凶器是剃刀之类的利物。但是找不到任何线索。奇妙的点是货车离开公路,从小路开进树林中的空地上。」

「会不会是强盗或是. . . 」

「什么也没被偷,数万元现款全在身上。为何遭毒手,一点头绪也没有。」

「没有车子经过吗?」

「那晚下很大雨,加上半夜,几乎没有车辆往来。

即使别的车子经过,从公路上也看不到那个地点。」

「岂非束手无策?」

「正是。发现得太迟了,第二天傍晚才发现的。」

修一偷偷窥视小的表情,问道:「. . . 那么,这件事跟峰岸家有何关连?」

「你没听说过吗?溺水者连稻草也抓. . . 这家火是稻草!」

「稻草?. . . 可是,总是有些什么眉目吧!」

「也不什么眉目。」小林苦笑。「离现场几公里的地方有户人家,位于小丘上,从窗口可以望到公路。那里有个中学生,说他当晚看到有部车子去了又回来。」

「去了又回来?」

「可是,下著雨,又是半夜,究竟看得清不清楚还是疑问。若是真的话,那就奇了。那部车了先朝发生命案方向走,大约二十分钟后又回来。时间上来算,到不了最靠近的油站。当然,我们查过所有油站,都说当晚没见过那部车。」

「他说又到回来的,究竟是不是同一部车?或者是别的车从反方向过来也不定啊!」

「你说的不错。」小林点头。「可是那少年肯定是同一部车** 由于车款十分醒目。」

「什么样的车?」

「鲜红色的跑车!」

修一特意慢慢地啜咖啡。小林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别致的烟斗来把玩。

「你不觉得无聊吗?」修一歇口气说,「那对姊妹不可能跟货车机命案有关的。」

「还不知道。」小林淡淡地说。「我说了,这是稻草,稻草当然救不了溺水者。只是藉此宽宽心而已。

小林钉著手中的烟斗。磨得发亮的烟斗,形状独特。

「设计不错吧!」小林微笑着说。「丹麦的汉森的作品,手做的。我不抽烟,只是喜欢拿烟斗!」

他把烟斗放回口袋,对修一说:「抱歉,打扰了。你还会在这里住多久?」

「讲好三个月。」

「那么,我们还会再见一两次面哪。」

修一把咖啡喝完,走出路边餐室。在出口处回头一看,小林对他轻轻挥手。

「先生还没回来?」

纪子正在书房看资料,听到芳子的声音,抬起头来。

「还没哪。」

「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一定是舍不得跟可爱的情人分手吧!」纪子有点厌烦似的俯头去看资料。芳子叹口气,在壁炉前走来走去。

「你能不能坐下来?芳子!」

芳子耸耸肩膀,在沙发坐下来,探看姐姐的脸一会儿,继而用冷淡的口气说:「姐姐,你喜欢那位先生吧!」

纪子假装听不见,不答话。芳子又说:「我知道,一看姐姐发亮的眼睛就晓了。」

「那又怎样?要不要抽签作个决定谁先?」

「我才没兴趣哪!他不我喜欢的类型。我只是觉得姐姐会喜欢他!」

「关我何事?」纪子翻阅手中文件。「我还有很多事要烦心哪!」

「说的也是。其实,喜欢那一型的不是我,也不是姐姐,而是. . . 」

「芳子,别乱讲话!」纪子突然打断她。「你要小心。那天,你说什么( 我们三个) ,他好像起疑心了!」

「这些事,他不会发现的。」

「总之要留意!」

「知道了!」芳子有点不高兴地闭口不言。瞟了一眼纪子看着的文件,又说道:「顺不顺利?」

「差不多。不是想像中那么轻松的生意啊!」

「担心什么?」

「还没有联络哪!」

「会不会去了旅行?」

「我也那么想. . . 」纪子拿起桌上的白兰地酒倒了一杯,叹口气说:「我们睡吧!叫昌江看看壁炉的火。」

芳子用手去按墙上的呼铃。

修一静悄悄的离开客厅的门,在昌江出现以前急忙上楼去。好险!上完楼梯时听到昌江的脚步声。

这个家的确有些什么。「不是我或姐姐,而是. . .」的后面,芳子究竟想说什么?

第四回: 地下室的雅子安详的下午。星期五,修一到峰岸家的第十天。

上完课,吃过下午茶后,纪子提议到树林中的亭榭去看看,修一答应了。

两人从书房走出庭院。空气很凉,却很舒畅。他们越过草坪,巡看水池周围漫步。

从二褛看水池四周全是密生的草,实际上是铺着砖瓦的小泾。沿着蜿蜒的小径走的路上,祀子不太说话。

「好安静!」修一叹息,「住惯吵闹的东京,反而不能习惯。」

从小径踏入树丛中,眼前突然开出一块空地,亭榭建立其上。圆筒形的亭榭,下半部是砖墙,上面是木造的。几根石柱往中央撑住屋顶,窗子四面都有,现在大部分关着。

「进去吧!」纪子领先从对面一个没有门扉的入口进去。圆形的房子中央有张图桌,周围摆着板凳。

「孩提时代,我们常来这儿吃饭,心情像野餐。」纪子一面说一面开窗。

「那一定很有趣。」修一坐在板凳上。

「那时真太平啊!」

「你有个好父亲吧!」

「父亲是一切。这幢房子是他的一切,他又是我们的一切!」纪子说得非常认真,令修一讶异。

可是,她立刻回复往常的冷淡态度说道:「你的父亲是怎样的人?」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

纪子凝视他:「过世了吗?」

「不叹得。」修一苦笑。「总觉得自己出身不清不楚的。我懂事时,已经在叔父家了。叔父从来不提双亲的事,我也从来不问。长大了些,自然廉见一些谣言。附近的孩子时常笑我是「没有爹娘的人」,作弄我。我常跟一大堆对手吵架呢!」

修一停顿一会,望着窗外,继缣说:「在我童年的心裹,只知道吵架必须吵羸人家,不能输给别人。叔父就像局外人,从来不维护我。我离家出东京时,他没阻止,而且直接表明他松一口气。那样也好,人是独自的个体,每个都是外人。」

纪子一直聆听他的话,然后站起来走近窗边:「可是,你不是有人在爱你吗?」

「唔。」

「你不爱她?」

「是想爱的。」

「她是外人么?」

「一个亲密的外人吧!」

「你真冷酷啊!」纪子慢慢地说:「这样说来,你那位心上人,对你而言,就像我一样没有多大分别?」

「也可以那么说。」

「想不想跟我亲近一点?」

修一挑挑眉头:「我不想那一百万不翼而飞!」

「你真坦率。」纪子笑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谈谈笑笑,一路走回洋房去。

日子平稳的过去。秋去冬来,没有任何风浪。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那天早晨,连续几天的灰暗术天突然变成万里晴空。远处落完叶的细枝完全静止,阳光普照,充满小阳春似的温煦,风和日丽。

修一在九点半醒来,拉开窗帘,又回到∷上赖了半个小时。

今天礼拜六。美奈子要陪浅仓教授出席拉丁语学者的国际研讨会,所以这个周末他不回东京。这是他第一次在洋房裹休假。纪子和芳子一早就出了门,他更无所事事。

十点才起来。整装下褛去饭厅,昌江已在等候。「早安!」

「早安。起迟了对不起!」

「哪裹。早餐吃火腿蛋好吗?」

不消一会功夫,香喷喷的天然乳酪法国翱包、火腿蛋和果汁就端到他面前。

「先生今天留在这儿?」昌江一边倒咖啡一边问。

「大慨是的。有什么事?」

「如果是的话,下午我想出去购物。」

「你去吧!我来看门。」

「对不起。岛崎会开车送我去。」

「这裹买东西不太方便吧. . . .」

「附近什么都没有,必须一次买大量来囤积,除了那些东西是配货送上门之外. . . .」

那些东西是指进口的红茶、乳酪、香皂、化妆品等等,每月一次,从东京的百货公司集合途过来。

「祀子小姐她们出去了吗?」

「一早就出陀了。」

「每逢礼拜六礼拜都出去,知不知道她们去哪儿?」

「这个. . . .好像是慈善团体的工作,不太清楚. . . . .」

慈善团体?也许适合纪子,跟芳子不太相衬。修一问过纪子,纪子从来不肯正面答覆。

早餐后,修一进书房看藏书。全是精装本的洋书。到底有谁真芷翻阅过?顺手拿了两三本,令他惊讶的是的确有人读过的迹象。

修一浏览书架一角的美术品,小铜像、波希米亚族的玻璃人偶,以及把柄上有雕刻的刀。看了一会,□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引诱,于是穿过凉台走出草坪。

作了一下深呼吸,令人立即被温气浸透。附近没有地方散步。这幢洋房的几公里范围内没有别的人家,是个孤立的世界。当然,光是这裹的庭院就足够宽广来散步了。

修一不期然的想去那个亭榭看看。看看表,十一点半。昌江说下午才出去,现在不要紧吧!于是他沿着水池边朝亭榭方向走去。

随意观赏四周的树木,不觉走近亭榭。窗子全关着。正想转过入口处时,突然听到人声从裹面传出来。修一蹑手蹑脚的走近其中一面窗,从木板制的窗缝往内窥望。

中央的圆桌上,一对裸体的男女正在纠缠着,发出呻吟和粗野的喘息声。周围散落着脱下的衣物。

男的是岛畸,女的是昌江。那个看来天真纯朴的小姑娘,嘴裹发出沈溺于情欲的喜悦聱音,令修一难以置信眼前淫荡的光景。看来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可能是每逢纪子和芳予不在的周末,他们都在这里愉情吧!

激荡的喘息聱清晰地传进修一的耳际。他静篇离开窗棂,沿着水池回到草坪上,坐了下来,凝望平滑的水面。他感觉刚才那幅不寻常的光景在体内骚扰著。不是那两个人的交合使他觉得异样,他才不管谁同谁好呢!令他觉得异样的是他们选择亭榭为幽会场所。洋房裹那么多房间,岛崎住的又是别栋,不必檐心□人窥见。为何偏偏选中那座亭榭?住在这里的人好像个个都不太正常,超乎常识之外的怪里怪气!修一站起来,拨掉黏在长裤上面的枯草和泥土,准备回到书房。就在那时,他看到一样东西。

沿着外墙有好几处小花坛。其中一个枯萎了的花坛里,竟然有一只手伸出地面来!修一看得目瞪口呆,那只小小的白手居然向他招呼似的摆动——战栗感贯满全身!一只向他招呼的手!修一慢慢地移动,然后向书房冲过去!想要逃脱一个在后穷追的恶梦似的拚命跑.

. . .「我要出去了!」昌江对坐在客厅歇息的修一说。

「请!不必担心。」

修一目送昌江出门去。几小时以前那个发出淫声浪语的身体,若无其事的,一点也不露痕迹。修一出到玄关开门一看,只见昌江坐上岛崎的平治车,绕过喷水池对面消失了。

这样,整瞳偌大的洋房只剩自己了。「不,两个!」修一蓦地喊出来。这时乃是下午三点。

平静下来后,修一驱除了恐惧感。他是合理主义者,虽然相信怪谈,但是想到那只手会动,表示一宏还有身体。十五分钟后他再去花坛看,手不见了,周围的泥土零乱,有个隆起的地方。显然其下有个地下室。看来是手的主人抓破天花板而将手探出来。是谁呢?第四组食器的主人!会用高级食器会吃东西的,当然不是幽灵,也不是野兽啦。

修一从花坛回望洋房,用眼睛测定花坛在那个位置。然后穿过书房和客厅走出大厅。从玄关看,大厅的对面是褛梯口,楼梯口的对面有条小走廊。修一朝走廊往前,到了一道楼梯口,看到左右有几道门。其中一个是昌江的房间。其他的门上有金属板,写着洗衣室、清洁用具室峰杂货室、仓库等等。

正面是通往后院的门,一直是锁着的。

最左边的门是「仓库」,下面应该是地下室了。修一把手放在门上,有点犹豫。接着旋转门钮,再也压抑不住好奇心。好像有人在嗤使他似的,不由自主推开了门。

他探手开了灯。小灯泡的光照出一个十平方米的房间。果然是仓库,放着木工道具、园艺用品以及绑好的旧杂志和书本。应一该还有通往地下的入口的!他再往里面走,几个纸箱堆碛着。对面的墙壁有个入口。修一不禁苦笑、是否秘密的地下室?万一踏足进去,会不会进到另一个脱离现实的奇异世界?

入口必须低下头才进得去。他立刻下到堆砌着砖瓦的楼梯,是道螺旋状的弧形悌,从入口看不到下面的倩形。头顶上面有几个小灯泡,充分的照到脚下。修一薜静地跨步。他觉得空气很冷。即使轻声走,在小隧道似的空间听起来有如燥兵似的。下完楼梯时,来到一个十平方米大的空间,裹面摆着一张细长的桌子,像是放食物盘用的。

「是不是昌江?」突然,从暗处传来少女的声音。修一吓得跳起来。正面有道门,上面有个四角形的窗。一名年轻的少女,正从镶了铁格子的窗予望着修一。

「——你是谁?」

修一必须调整呼吸,才能回答少女的问题。

「上田修一。我是家庭教师。」

「啊!」少女说。「我听昌江讲过,你是来教法文的。」

「是的. . . .!」修一说着,悄然走近正面的门。铁窗子对面,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跟他面对面。近乎苍白的脸,长发任意地披在肩上。修一跟少女无言相视片刻。少女的轮廓很深,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深深吸住他的视线。

「你是谁?」修一问。

「峰岸雅子。」

「那么你是纪子和芳子的……」

「妹妹。」

那叫雅子的少女,一直凝视着修一。修一勉强自己挤出一句话来:「这是甚么地方?好像监狱一样。」

「是啊,真的是监狱。」雅子捉住铁格子说。

「为什么?你为何关在这里?」

雅子露出浅浅的笑,谣摇头说:「姐姐们说,我是个坏姑娘……」

「可是……」

雅子耸耸肩:「这里住得不错,而且什么都有!」雅子移开身体。修一第一次窥见监狱的内部。裹面相当宽敞,跟褛上的房间差不多。铺着地毯,墙上镶板,壁面挂着好几幅昼,书桌上摆满书籍。

「这房间漂亮吧!」雅子说。「你看,甚么也不缺,甚么也不必做,只是玩。就像鸟笼一样,可以自由飞翔!」说完,雅子大笑。修一听出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笑声。

----突然,雅子变得很诚恳,走近窗边。

「救我,好不好?」

修一看到她的眸子发射出耀眼的光芒,不觉迷醉了。

「我要出来!放我出来!啊,我快要疯了!」

她在狂喊,紧握着铁窗的小手在颤抖。修一上前裹住她的手说:「静下来!安静下来!」

雅子突然把嘴唇贴在修一温暖的手上。修一带着迷惑,另一只手却轻轻的抚摸雅子的睑。

「……我好想死,真的。我还能活几天呢?」

雅子眼泪汪汪的笑着说:「刚才,我拿掉书桌后面的木板挖开墙壁,从砖瓦的隙缝伸手出到地面呢!」

「我看到了,所以来找你。」

「啊!总算没有徒然。谢天谢地!」

然后,她像回到现实!放低声音问:「昌江呢?」

「出去买东西,跟岛崎一起。暂时不会回来的。」

「姐姐们也出去了吧!」

「是的。」

雅子彷佛安心下来,把额头顶在铁格上,闭起眼睛。

「为何你的姐姐将你关在这里?」

雅子垂着眼静默一阵子。修一这才发现她穿一件朴素白洋装,像一朵纯洁的花。蓦地,雅子下定决心似的仰起睑来。

「我是个坏女孩,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姐姐恨我。」她大喘一口气,说:「我,杀了人!」「——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那年我二十岁。」

「你杀了谁?」

「在岛崎之前的男工,名字忘了。」

「为何杀他?」

「我没想到要杀他的。那天,大家都出去了,剩下我一个在房裹。那男人跑进来,冷不妨就压倒我,骑到我身上,衣服被他撕破了,我想喊,被他扼住颈项。看到旁边的桌上有把裁缝剪刀,我抓过来用力刺他。刺了一次又一次,突然他软绵绵的倒下去,死了!」

「可是,这算正当前卫,没有报警吗?」

「没有。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姐姐们说,如果被警察捉到,他们会关我进真正的监狱!」

「岂有此理!怎能不相信你?」

雅子摇摇头。「姐姐们都是对的。所以,我休想从这裹跑出去!」

雅子突然怯生生地睁大眼:「你走吧!岛崎回来了。如果被他看见……走吧!快点走!」

「可是. . . .」

「不要管我。忘掉一切吧!我没什么!」

这样衮叫着,然后她从门退下去,关掉窗子,任修怎么拍门叫她,她都不再回答。

修一试着大力摇动门的把手,没有作用,最终只好放弃,离开地下室。一小时后,岛崎和昌江回来了。

到底是不是现实的体验?当晚躺在床上时,修一在想。幽禁在地下室的少女。杀人。. . . .难以置信的故事。然而,那叫雅子的少女今后怎办?一生住在地下?纪子是何居心,难道永远幽禁自己的亲妹妹?纪子似乎是个甚么都做得出来的冷血女人。

修一不想管人家的闲事。但一想到撒手不管的话,雅子可能幽禁一生……发狂是迟早的问题了。

明天还有机会,条地决定瞒住岛崎和昌江,再去看看雅子。

第二天,修一在书房消磨时间,一边注意岛崎和昌江的行动。纪子姐妹会在傍晚回来。他必须趁这段时间找机会去地下室。

中午时刻,昌江泡了红茶进来,说:「我要修整庭院一会儿。」

「岛崎会帮忙吧!」修一若无其事的说。

「嗯,我会请他帮忙。」昌江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几分钟后,昌江拿着铁铲、园艺剪刀等,跟岛崎走进树林裹去了。修一目送他们走后,急忙进去仓库。走下褛梯时,已经听到雅子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 . . 是你吗?谁?是不是你?回答我!」

「是我啊!」修一下到地下室。雅子从铁窗伸出双手。

「你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哪!」

「你希望我来吗?」

「嗯!当然啦。昨天真抱歉,我……我害怕……」

「我晓得!」修一握住雅子的手。

「昨晚我真恐惧。一直在想你的事,我怕那是自己的幻想,事实上并没有你的存在……」

「我不是幽灵。你看,我在这裹!」

「嗯,是真的。」雅予梦幻似的微笑。

「这裹的钥匙呢?」

「纪子姐姐带着。」

「只有一把?不可能吧!」

「本来有两把。其中一把被她们丢掉了。」

「那么,运食物来的时候总要开门呀!」

「你看这裹。」

修一这才发现门边开了个小洞,食物从那裹送进去。

「简直把你当囚犯看待!不行,我要告诉你姐姐,叫她无论如何放你出来!」

「不行!行不通的!」雅子伸手捉住修一的手腕:「若你跟纪子姐姐讲,她会立刻把你赶走!」

「她不会这样做的。」

「还有岛崎在。那个可怕的男人!」

岛崎,那个孔武有力的怪物。修一自觉不是对手。

「我明白。」修一轻拍雅子的手。「等我找机会,把她的钥匙偷过来吧!」

「你要小心,纪子姐姐很聪明的。」

「你晓不晓得,钥匙摆在什么地方?」

「她带在身上,而且加了锁。」雅子无力地回答。

「没关系。」修一想了片刻,露出笑容。「我一定有办法拿到钥匙。你等著!」

「嗯。」雅子回复微笑的睑孔,点点头。

「告诉我有关你自己的事吧!」修一温柔地说。

「讲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从前的、现在的、你每天在做些什么……等等。」

雅子开始断断续续的说起话来。说了许多,大慨一个小时。修一想在岛崎他们回来之前回到书房,于是打断她的话。

「你还来不来?」

「当然,一定来。」

「一定要来啊!」雅子的声音像在倾诉似的追着修一。

----回到书房,岛崎和昌江就从树林走出来。好险!纪子和芳子在的时候,

没有甚么机会下地下室了。可是,修一的心里早已想好了某项计画。「昌江!等一下。」修一开房门叫住在走廊上走着的昌江。

「什么?」

「你进来一下好吗?」

昌江带着疑惑,走进修一的房间。

星期五的晚上。明天要回东京,必须今晚采取行动。

「有事拜托,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修一关上房门。

「什么事呢?」

「纪子小姐通常几点入咯?」

昌江睁大跟睛:「十点左右……」

「那么,今晚纪子入浴时,麻烦你通知我一声。」

「这个……究竟为何……」

「还有,」修一接下去:「你大慨知道吧!当她入浴或睡觉时,钥匙摆在哪儿?」

「甚么钥匙?」

「那个地下室的钥匙啊。」

昌江顿时喘气:┐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只要钥匙!」

「不行!这件事连我都不准多问,也不可以告诉任何人,绝对……」

「你所说的我一定保密,不用担心。」

「不,不能说。让她知道了,我会被开除的!」「哼,是吗?那么,你在亭榭跟那男的愉情的事,我可以告诉她罗!」

昌江呆磕嗑地张大嘴,盯着修一片刻,最后怒气冲冲地说:「你看到了!

你……你这个……」

「那个亭榭是祀子小姐怀念从前的珍借所在。你们好大瞻,竟敢在里面的桌子上……」

「住口!」

「钥匙呢?」

「枕头边床头柜最小的一个抽屉里!」

「好。那么,纪子小姐进去洗澡时,你来敲门,三次!」

修一等昌江出去后,准备好教学用的粘土,用来军钥匙的形状。需要的文具,他到茅野市买齐了。

十点多,房门外叩了三次。修一稍等一会才出去。纪子的房闲在走廊对面的深处。

他踩着地毯走到纪子房门。敲一下门,没有回音,静静推门进去。

房间结构跟修一的差不多,裹边浴室传来热水开关的声音。修一急忙走到床头柜前,拉开小抽屉,将有锁的钥匙放在记事本上,再把带来的粘土印在钥匙上,取下前后两面的形状,将粘土放进上衣口袋裹,然后用手帕擦乾净钥匙上面的粘土,尽量不留任何痕迹。没想到做起来十分费时,好不容易才弄好,钥匙放回抽屉裹。

「你在干什么?」

回头一看,浴室的门已开,穿着浴衣的祀子站在那裹。

「有什么事?」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却不是质问的口吻。修一不知如何作答。正在迟疑间,忽然想到自己是站在睡床旁边。纪子穿着浴衣站在眼前.

. . . 只有一个答案了。

「我在等你。」

「等我?」

「是的……」

纪子愉快地微笑着,漫步走近修一。

「你想让我变成稍微亲近的外人?」

「顾不了得失了!」

「不过,」纪子摇摇头,「偷愉跑进人家的房间,不是令人钦佩的事!」

「钦不钦佩,待会再决定吧!」

「别搞错啦。」纪子取出一支烟,用桌上的希腊雕刻打火机点火。

「我又不是不准你进来。」纪子伸手解开浴衣上的钮扣,说:「我的意思是,既然进来了,就不必等啦!」

修一不由得笑起来:「你真是与众不同!」

「是吗?」纪子说着脱掉浴衣:「怎样与众不同?」

漂亮的身材,看不出三十多了,一点也没有松弛的衰态,称得上是充满弹性和诱惑的身体。

修一从她口中把香烟拿开,丢进烟灰缸裹,然后一把抱住她那还带着浴后温暖的娇躯。

「我们会有多亲近?」

「不晓得!」

两人倒在床上。修一小心翼翼地脱掉上衣,然后顺势走入祀子肉体的诱惑中……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美奈子一看修一就感觉出来。属于恋爱中的女人的直感吧!他的眼睛不敢正视自己。似乎满怀心事,美奈子对他说话,他只是心不在焉的应着。美奈子捉到他不安的情绪,可是,修一似乎没有觉察她的样子。还是不要问他吧,相信他叙够了,已是属于他的人……美奈子只有这样告诉自己。

修一在礼拜六中午时分赴美奈子约定场所前,先去找一个高中时代的朋友,做五金行的,拜托他从粘土的形状替他做一把配钥匙。五金行的朋友中西一看修一带来的形状就说:「这种很难做哪,若是拿同样原型来就容易点。」

「拜托拜托,急着要的。」

「几时要?」

「几时做得好?」

「两个礼拜左右。必须先找到原型才能做。」

「好吧!我会付钱,拜托帮帮忙。」

「怎么啦?用来偷进女人房间?」

「正是如此。」修一拍拍中西的肩膀。

已经一个礼拜了。在地下室监狱见到的那个奇异少女的事,彷佛才在几小时之前发生。上星期天,隔着一道铁窗,修一听到雅子内心的剖白。

雅子自幼神经过敏,喜欢梦想。不爱上学,高中读到一半就退学了,其后请家庭教师回来学英语和音乐。这么一个脆弱、像玻璃工艺品一般的少女,却是父亲特别锺爱的。上面两个姐姐当然觉得没趣,于是排挤她。雅子造成的命案发生后,父亲巧妙地掩盖过去,纪子和芳子却一口咬定雅子神经不正常,主张把她送进精神病院。父亲舍不得让雅子离开身边,于是改造地下室做成雅子的房间。直到父亲飞机失事为止那段期间,雅子在岛崎的陪同下,可以出到外边。房间是普通的门,只有晚上上锁。父亲去世后姐姐再也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而且换成那道坚固的门,把雅子完全幽禁起来……

美奈子觉察修一有事瞒着自己,彷佛预感出修一很快就会远离身旁,不由寂寞涌上心头。

「怎么啦?」修一定睛看着美奈子的睑。

「哦,没有。今晚我们在家吃火锅,好不好?」

「好哇!」修一夸张地大笑起来。

第五回: 芳子被杀了!

两个礼拜,拖着蜗牛般的脚步慢吞吞的过去。修一每天专心授课和读书。有时半夜很想溜到地下室去看雅子,又怕万一被人发现而前功尽废,只有强忍自制。

第二个周末,他跟往常一样回东京,没去地下室。而且,他要在东京做一些准备工作。

纪子从那次以后,似乎有意回避修一,看来她是当成逢场作戏,并不认真,这使修一松一口气。

进入十二月,下过两次雪。这裹比东京寒冷,门窗大部分时间都关着。

两星期后,钥匙巢然准时做好,手工费不便宜。不过,修一已经领到五十万元的学费,把要做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只要等候下一个礼拜六的来临。

那一天,阴云密布。礼拜六早上,修一七点就起。几乎终夜不成眠。他这么早起,是要确定祀子和芳子离开洋房,她们通常礼拜天晚上才回来,时间充足。昌江和岛崎还在,希望他们照例到那裹幽会。修一暗祷今天不要有例外事情葵生。

穿好衣服,伸手进内袋,确定配匙和小锉子都在。

「锁匙这种东西,有时不是一次就开得到。」中西把钥匙交给他的时候说道:「懂吗?插进洞孔时,用小锉子削一削,试试合不合。不能削太多,一点一点慢慢来。」

现在,配匙和锉子都准备好了,只是等机会。修一下到饭厅时,正在用餐的祀子和芳子大吃一惊。

「咦,真稀奇。等不及要见心上人啦?」纪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是啊,你说的对。」修一就座。

芳子的眼睛望着颚包碟,沈默着进食。修一从昌江手上接过法国钙包。

「马上出去?」纪子问。

「不,下午。还有点事要办。」

「那么,我们先走了。芳子,快点吧!」

「知道了,不要赶我。我头痛!」

「喝太多酒是吗?」修一取笑她。

「我从未有过喝酒头痛的经验,只是头痛!」

她们走出饭厅。修一在餐后啜着咖啡,隐约听到阿法罗密欧发动引擎的声响。看看表,八点十五分。然后,修一一直在褛下的客厅和书房打发时间。

他要等岛崎和昌江的影子消失,之后才采取行动。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昌江忙着洗衣服和收拾房子,岛崎十点左右开平治出去了过了中午才回来。修一忍住焦虑的情绪吃午餐。昌江煮的意大利粉,味道还不错。

「好不好吃?」

「唔,很好。」

昌江一边收拾,陡地停下来说:「钥匙的事怎样了?」

「失败了。」修一撒谎。「被她发现啦!」

「祀子小姐洗澡很快的。」昌江有点不怀好意的说:「你的运气不错嘛,没有被她赶走!」

「她不会赶我走的!」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见你好久都没出来!」

「你看到啦?」

「我假装收拾房子,在房间外边走来走去!」

「哦,那真有趣!」

「发生甚么事?」

「不关你的事!」

「是,我知道。」昌江吃吃笑着收好碟子下去,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修一发现岛崎频频过来饭厅张望,知道是时候了。他走去客厅,把大厅的门推开一条缝。两点十分。

十五分钟左右,大厅传来脚步聱。从门缝一看,昌江和岛崎快步消失在走廊。难道他们这次选择在昌江的房间幽会?修一有点气结。通往地下室的仓库的门面对走廊。开门或关门的声音,昌江一定听得见。

突然听到远处有声音。修一想了一下,跑进书房。透过凉台的玻璃窗,看到昌江和岛崎的背影,正朝树林方向走去。原来还是利用亭榭。刚才他们是从一直上锁的后门出去。天气那么冷!不好受吧!修一想。

时候到了。修一从二楼的房间拿好一个手提袋,进仓库往地下室飞奔而去。

「是你吗?」铁窗一暴面出现雅子的睑。

「是我。我来救你出去!」

「你真的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现在,我要开锁了。」

「你拿到钥匙啦?」

「我配的钥匙,待会再解绎。需要费点时间才能开,你准备收拾一点东西吧!」

「去哪儿?」

「待会告诉你。来,快点!」

「啊!」雅子喜悦地叫了一声,又怯生生地问:「岛畸呢?」

「跟昌江去了林里的亭榭!」

「为何去那裹?」

「他们去幽会。快点!没时间了。」

雅子从窗口消失。修一拿出配匙和锉子,弯腰去弄门上的锁匙洞。要开多久,他没自信。中西说过:「如果不合,这裹那禀适当的削一削,自然就开到的。」会不会顺利?

修一抹掉手上的汗,缓缓地把钥匙插进洞裹。钥匙很顺利地插到一裹面。修一很紧张。他怕转不动。万一削去必要的部分怎办?带着祈祷的心情,他轻轻地回转钥匙。有反应。再转一次,锁开了。

修一呆了一会,这么简单!接着兴奋地笑了。中西那小子,下次一定要好好地请他吃一顿。

用力拉开沈重的铁把手,门就慢慢打开。雅子拿着一个装满衣服的小布袋,等门打开。看到修一站在那裹,她像见了幻象一样呆然,然后冲上前去拥吻修一。

修一温柔地推开她说:「走吧,没时间了!」然后把手提袋拿给她看:「这裹面有许多必要的用品,你要好好听着。」

「是。」

修一打开袋子,将裹面内容的用法简单地说明一遍。

「我去把车子开到玄关,马上回来!」

「我知道。」

修一冲上褛梯,穿过仓库,从走廊奔进大厅,打开玄关的门。然后冲去车库,坐进那部地平线轿车,发动引擎。天气太冷,引擎不够热,需要花点时间。原想开车内暖气,又怕电箱不够力,唯有忍耐。终于引擎发动起来。修一把车子停好,奔回房子裹。

「喂!快一点!」他一面喊,一面跑进仓库。

「你在干嘛?快点!」站在入口处喊,没有回音。

「怎么回事?」修一走下去。地下室没有雅子的影子。她去了哪裹?迟疑一会,他急忙上褛,出到大厅。

「喂,你在哪儿?」

就在那时,他听到二楼传来尖锐的惨叫声。那一瞬间!修一觉得血液冻结了,呆若木鸡。究竟发生甚么事?一切都照计画进行,不会出差错的。可是,传来的惨叫声,乃是芳子的声音。

她说她头痛. . . . 早上听到阿法罗密欧跑车出去的车声,但是没有确定,是否纪子和芳子一起坐在车上。芳子没有出去,也许在房一累睡觉。昌江没有提起,修一也没有想到要问一问。

可是. . . . 那是什么声音?为什么惨叫?

修一一口气冲上褛梯。上到尽头,他楞在那裹。因为,芳子浑身是血向他走过来。她那件蓝色的睡袍的领口和胸瞠全是鲜血,双眼恐怖的张开,朝修一直挺挺的走过来。

当他发现芳子没戴眼镜,等于完全看不见时已经太迟。芳子正面撞个满怀,修一来不及收脚,踩空一级,接着一起滚落楼梯。修一摔倒在几公尺外的舞蹈场地上,一阵激痛袭来,立刻被黑暗吞蚀,昏死过去。

身体很热,下半身麻痹了,没有任何知觉。当他终于恢复意识,眼前祯线有了清晰的焦点时,首先发现自己躺着,纪子站在旁边俯视着他。

「你醒啦。」

「. . . . 这是什么地方?」修一笼出嘶哑的声音问。

「地下室。雅子的房间。」

修一慢慢转过头去环视四周。

「原来. . . . 我. . . . 」

「别动!」纪子锐声说道「你的双腿折断了。」

「什么?」

「现在麻醉着,不能动!」

修一拚命思考着曾经鬣生的一切。

「对了!我放走了雅子. . . . 」

「你干的好事!」纪子冷冷地说。「都怪我太大意。」

「芳子. . . . 对了!芳子小姐呢?」

祀子用冷淡的语气说:「死了!」

「怎么可能!」修一吸一口气。

「雅子杀的。刺了她很多刀!」

「杀死亲姐姐?不可能. . . . !」

纪子的睑像假面具那样无表情:「你什么也不知道!雅子一定说了许多悲衮的话给你听,告诉你姐姐如何无倩、如何虐待可怜的妹妹吧!可是,雅子真的杀了人!」

「她说杀了一个男工. . . . . 」

「她说男工强暴她,对不对?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发现时,她的衣服整整齐齐,钮扣一粒也没开。. . . . 雅子不能分辨空想与现实。她在想像万一有人强暴她一该怎么办,刚好男工进去房间,她就真的杀了他。.

. . . 这件事,我们伪装是盗匪干的掩盖过去,警方没有追究。」

「其实,我们不想把她关在这裹。但是如果送她去精神病院,在医生的追问下,她会自杀!因为,她太脆弱了. . . . 」

停顿一下,纪子继续说:「实际上!三个月以前,我们曾经放她出来一天,以为她的情形改善了。芳子一直反对。可是雅子趁我们不留意逃跑了。那晚下大雨,我开车去追,在公路上奔驰到处寻找,猜想她会进城去。找了很久,终于在公路中央看到她……赤裸裸的站在雨中。无论我怎样问,她只是笑,好像喝醉酒似的。我问她衣服在哪裹,她指指路边。树林里面停着一部大货车,驾驶席上的男人……司机的颈项被切断了。车内已是血海一片。男人胸上的剃刀,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父亲用过的东西。然后,我将剃刀和雅子的衣服拿走,把她载回家。」

「. . . . . 是她。她去了哪裹?」修一值声问。

「失综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 . . . 本来想带她走. . . . 」

突然想起来,修一又问:「事情过了多久?」

「今天是礼拜天晚上。昨天,我回来拿东西,发现你和芳子倒在地上,雅子不见了。我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

「. . . . . 我做了一件糊涂事. . . . 」

「现在不要想。死者不能复生。你发高烧,必须休息。」

「警察呢?」

「我报了警,今早来了很多,已经走了。」

「我是不是应该去警局. . . . . 」

「不行,你要休息。交给我办吧!你要安心留在这里。我请了相熟的医生替你诊断,不要紧的。好好睡一睡,我还会再来。」说完,纪子走出去。

「对不起。我想喝水。」

「我去拿。」

「昌江呢?」

纪子垂下头来。「昌江和岛崎,都被雅子杀死了。他们在亭榭裹面睡着了。

雅子用仓库裹的铁锹鉴破他们的头。」

一家日报对这事件这样报导. . . . (十二月XX日讯)峰岸家发生三尸凶杀案,死者包括女主人芳子、女仆人昌江及男仆人岛倚。而二十七岁的家庭教师上田修一已失踪,警方认为上田修一是此宗凶杀案的主要嫌疑犯,已经在全国通缉他。妹妹遇害的峰岸纪子说:「幸好最小的妹妹雅子在医院疗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事情真够可怕,一想起就觉得辛酸。希望早日凌捕犯人归案。」

谈到被通缉的上田时,她用沈痛的表情说:「我不认为他是凶手。即使他是,我也找不出他要杀人的理由。」

第六回:圣诞夜遥远的眼底下,夜色已深。夜景像一些碎钻零散的铺在黑色的天鹅绒上。

后藤浩三看看手表,九点多。回头看看嵌在墙壁上的跳字时钟,正从九点零四跳到九点零五分去。

这裹是新宿K酒店第四十七楼的眺望台,为着让客人清楚的眺望夜景,特地设计了稍暗的照明。后藤发现自己已是第三次绕着眺望台走,不由停住脚步。

记得好多年前,这幢新宿区首座摩天大褛开幕时,十分轰动,他第一次排队等高速电梯上眺望台时,排了好长的人龙。现在,周围已有好几瞳摩天楼并肩矗立。这幢酒店的眺望台变得冷冷清清,偶尔有些情侣上来之外,一度有过的喧闹已不复存。

新的取代旧的,乃是理所当然。随着时光流逝,儿子做了父亲,儿子的儿子又做了别人的父亲。这是自然的循环定律,可是不由感慨良深。

后藤浩三移动着六十岁的身体,不想那样打发时间下去。他走向眺望薹一角的咖啡间,靠窗际的沙发坐下,叫了一杯红茶,叹一口气。

怎么办?二十分钟前刚打过电话,还是多等一会再打吧!可是,无论怎样都坐立不安。于是,他又站起来,走到红电话前,旋转电话号码。

「喂,河合医院。」

「呃……」,浩三结结巴巴地说:「刚才我……」

「你是后藤先生吧!」听筒那一边的护士发出笑声。

「是的。」浩一松一口气。护士的声音没有不耐烦,他不濡要挂断电话。

「我叫你儿子来听。」

立刻传来勇一的声音:「爸爸吗?」

「是的。怎样?」

「还没哪!您不是刚刚才打来了吗?」

「是。……还要多久?」

「医生说快了。还不晓得!」

「没问题吧!」

「放心啦,不会有问题的,那是我的孩子哪!」勇一好像很镇定,浩三不禁苦笑。

过了一会,勇一又问:「爸爸,现在在哪儿?」

「眺望台。」

「怎么不回酒店房间?我会跟您联络的!」

「在房间更难过啊!」

「真是!好像是您生孩予似的!」勇一笑了。「可能快生出来啦,您回房休息吧!」

「好好好,知道了!」放下电话时,浩三抹掉脸上的冷汗。

回到座位上,发现对面有位姑娘坐着,个子纤细,二十三四岁,穿深紫色大衣,膝上放着漆皮包,双手插进口袋裹,目不转睛地看着夜景。浩三走近时,她抬起睑来。

「喔,对不起。」然后站起来,「没有其他靠窗的空位子,所以……」

「没关系。」浩三用手制止她:「请坐,我不介意。」

少女微微地笑:「打扰了,真抱歉。」然后坐下。

「是不是跟人约好?」浩三问:「我可以换位子。」

「不,不是的。」少女慌忙摇头。「请随意!」

说话真有礼貌。无论大衣的穿法、坐的姿式,在在显示是个有教养的好女孩,一定是良好家庭出身的人。当然,家庭重要,个人的品德修养也有关系。家裹的媳妇裕子也是的。对了,裕子,生产顺利不顺利呢?

「您……是不是在等人?」少女有点拘谨地问。

「不是的。怎么这样问?」

「我觉得您在频频看手表……」

「哦,是吗?」浩三苦笑。原来自己无意识地拚命看时间。「也可以说是在等吧!」

少女投来询问的眼光。

「我在等孙儿出世哪!」

「哦,那真恭喜了。」少女露出笑靥。

「好像快生的样子。」

「怎么不去医院呢?」

「我要工作啊!」浩三皱起眉头。少女笑起来。

「做哪一行呀?」

律师。明天早上要在这裹见一名外国人,没办法,只好住酒店。」

「不过……您的媳妇一定有人陪在身边吧!」

「我儿子陪她。」

「那不就放心了吗?」

「是啊,其实根本不必焦急……可是,躲在房间裹就是坐立不安哪!」

侍应端了两杯红茶过来,只放一张帐单在桌上就走开。

「哎,帐单是分开的。」少女喊住侍应。

「没关系。」浩三挥挥手。

「哎,帐单是分开的。」少女喊住侍应。

「没阙系。」浩三挥挥手。

「那真不好意思!」

「别客气。律师是一种缣钱而不道德的职业!」

「……那就不客气了。请!」

啜着红茶的时候,浩三开始觉得眼前的少女十分和蔼可亲,也许因他没有女儿的缘故,对她有莫名的好感。

「这不单只是我第一个孙子,」浩三说,「事情还有很多来龙去脉哪!」

少女恬静地微笑着。浩三看着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竟然情不自禁地对一名陌生的少女述说家事。

后藤浩三很迟都没有孩子,将近四十才生勇一。妻子一生下勇一就过世了,由于高龄生产之故。浩三尽全力于教育儿子,然而并不如意。勇一任性胡为,头脑聪明,却不喜欢读书,时常游手好闲,也不怎么听父亲的话。

四年前,勇一高三,突然告诉浩三不想读大学,想做画家。浩三一心希望勇一继承自己律师的衣钵,听他如此衽性的发言,大感震惊,一时怒上心头,第一次动手掴打孩子。后来,强迫勇一进私立大学念法律。他几乎不去学校,一天到晚游荡,大三时瞒着浩三提呈退学。在浩三严厉的质问下,他实行离家出走。

「我也太意气用事了。」浩三叹息。

「后来□?」少女催促他说下去。

「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

没办法,只好找勇一的鲷友探消息,终于查悉他住在一间小公寓里,十分靠近世田谷的老家。白天则在靠近环状七号道路一家油站打工。那一带噪音很严重,排气瓦斯尤其厉害。浩三到油站找到勇一,等他放工。晚上八点下班后,浩三想跟他说话,他却一声不响地带浩三回公寓。

「我勉勉强强地跟儿子走回他的寓所。一开门,有个女人出来。儿子搂着她的肩膀说:爸爸,这是我的妻子裕子。」

浩三叹息说下去:「那女的起码二十六七了,怎样看都是风尘女子出身。我很惊愕,接着发怒……到底说了甚么,现在记不起来,只知道把她大骂一顿,说她存心骗钱,而我绝不上当等等,骂完就气着回家。当时在我眼中,裕子只是个庸俗而轻浮的坏女人。」

浩三对勇一非常失望,一段时间根本无心致力工作。

「有一天,一名年轻女子到事韩所找我。起初不知是谁,原来是裕子。她说想跟勇一分手。又说本来两人无意结婚,只是某晚勇一喝醉酒,带她这个吧女去开房。裕子觉得无所谓,勇一醒来,发觉自己做错事,觉得必须负起责任,这才提出要跟她结婚」

可是,裕子接着耸耸肩,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嘛,倒不介意结不结婚。不过,那人现在每晚都在读法律的书,变得不爱说话……」

「说实在的,我很惊讶,勇一居然对法律有兴趣?我的眼前变得明亮起来。

我问她要多少分手费,准备立即写支票给她,但是……」

「怎么啦?」

「你知道,我是律师,善于观言察色。仔细看看裕子,虽然听她说得满不在乎,但是有点言不由衷。实际上,她在说话时眼睛裹闪着泪光。我告诉她明天再给她钱,叫她先回去。然后直接去油站找勇一问清楚原委。勇一承认,除了他读法律的书是事实外,其他都是假话。裕子是想自己退出,使他能够回家,然而绝对不会愿意跟他分手,因为,裕子已经有了身孕。」

浩三顿时觉得满腔激动,自己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假君子,比不上勇一和裕子这两个充满人性真情的年轻人。

「我叫勇一跟我回家,他说不能丢下裕子置之不理。于是我说,你必须带着裕子一起回家,不然不准踏进家门。」

少女温柔地微笑:「您做了一件明智的事之「幸好如此。」浩三说,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说完那句话时,勇一的睑上同时露出天真与倔强的表情,接着又笑又哭起来。

「之后,什么都变得畅心如意吧!」

「也不见得。主要是裕予跟我们在不同的环境成长,生活习惯兴趣等全不相同。她对服装的兴趣我不苟同,她喜欢大声笑的样子我看不顺眼。深一层想,主要是我自己的生活太刻板,像黑白照片,裕子却来给我上颜色。她喜欢鲜艳的服装和化妆,其实没有什么不好。所以现在我对她再也没有忖么不满了。」

「勇一呢?回去大学?」

「对,他答应了。」浩三露出满足的笑容。「我的事业后继有人了。我没有勉强他,是他判断自己没有一生画画的才华,只把它当趣味……还有,勇一回来后,第一件事是替我画了一幅肖像做纪念,竟然把老子画成穿六法全书的西装、戴拟老花眼镜的讽刺画!哈哈!」

浩三愉快地大笑,少女跟他一起大笑。

「这个家庭真幸福。」少女说,「我想成为这种家庭的一分子呢!」

浩三重新打量她:「你几岁了?」

「二十四」

「人生最好的年华哪,一甸都是美丽的。……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嗯……」少女垂下眼廉,蓦地醒悟过来:「是不是已经生了……」

「喔。」浩三看看表,「没想到说了那么多,打扰你哄!」

「不,不会,而且……你的孙子选了个好日子出世!」

「怎么说?」

「今天是圣诞节呀!」

「啊!」浩三敲敲自己的头:「圣诞节,真是,竟然记不起来。」

「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孙儿!」

浩三觉得胸膛被一股温馨的感觉充满。

「如果生了,我要去医院看看。」

「您不是有事倩要做吗?」

「没关系。横竖我常去欧洲,下次去的时候再见那个人。对不起,我去打个电话。」

「请便。」

浩三急忙走去电话机前。电话在靠墙的一角,地点微暗。放了十元辅币,再拨号码。

「河合医院。」同一个护士的声音。

「我是后藤……」

「后藤先生,」护士的语气不同刚才,带着动力:「已经生了!」

「是吗?母子都平安吧……」

「是的,两边都很健康。我叫你的儿子来!」

浩三觉得背后有人。转过头去,是那个穿紫大衣的少女。

「已经生了!」浩三兴奋地告诉她。对面听筒有声音,大慨勇一来接电话了,于是浩三转过身去背着少女。

「喂!喂!……咦?还没来……」

少女盯着浩三的背影,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双手套穿上,打开漆皮包,拿出一把十寸左右的利羿。

浩三感觉得背部中央一带有点刺痛,但是没有回头,还是朝电话方向看,等勇一接电话。突然觉得手上的听筒很重,快要滑落了。听筒愈来愈重,一只手拿不动了。怎么回事?他慌忙用两手去握听筒,拿不稳,听筒跌落在地板上。必须捡起来……浩三想弯腰下去,身体变得重甸甸的,直不起来。他想起战争中,队伍在下雪的满州前进时,双腿像铅一般沈重的情形。举步维艰,走不动了,小队长拚命鞭打。走吧!走吧!不能停。扰起头来,勇一站在雪地上对他微笑,怀裹抱着婴孩。下雪,太冷啦,勇一,别叫婴孩感冒了,赶快回去温暖的地方……赶快……天黑了,是不是停电?浩三这样想著,然后完全跌入黑暗的深渊。

少女木无衷情的俯视蹲在脚下的老人一眼,让刀继续插在他的背上,接着迅速掉头往电梯口去。

电话线还在轻微摇晃着,听筒传来一把充满弹性的声音:「喂!爸爸?生了!是男孩子。很健康哪!爸爸!您有没有在听?」

第七回:新年的演奏电视正在放着「萤光」的合唱。画面上的司仪拿着麦克风,跟一名穿和服的女艺员在大声呼应,似乎在努力制造气氛,表示他们也很感动。

「各位观众,最后十秒了。九、八、七……」好像在发射人造卫星。「三、二、一各位,新年快乐!」

「萤光」突然变成「恭贺新年好……」的新年歌。

美奈子精神恍惚的睡在榻榻米上。热门的音符在耳际掠过。主持新年节目的司仪照例访问一些新人歌手有什么抱负,每个重复一样的答案:「全力以赴」。

今年,不,去年是怎样的一年?有生以来遇着一位心仪的异性,跟他度过几个月梦境一般的生活……没有想到,今年还是落得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岁。

美奈子觉得修一不在以后,房间变得很宽大。也许因为修一个子高的关系。

这个新年,美奈子本来打算回乡,跟修一一起回去见见家人。结果临时写了一封信,说有急事不能回了。她有想过,可能修一会及时赶回来,现在看来希望泡汤了。

父母还不认识修一。即使从报上读到峰岸家发生的惨剧,知道那个通缉中的嫌疑犯失了◆,也不晓得他就是女儿的情人。

美奈子曾被警方叫去问话,新闲报导只称她为「A子小姐」,朋友们不知是她。只是有家女性杂志,打出斗大的标题:「我的情人不是杀人犯!嫌疑犯的未婚妻「森林洋房凶杀案巴,然后登了一张偷拍的照片,幸亏拍得很模糊,相识的友人好像没有认出是她。美奈子怒气冲冲的到编辑部提出抗议,以后就没有登她的消息。

修一去了什么地方?美奈子到处寻找,警方也在拚命搜索,全都落空。

大学已放冬假,空暇很多。可是,美奈子只是呆在屋裹,等着修一突然出现在眼前。

不能枯等下去。必须做点什么。什么都可以,必须把他找到。美奈子起身关掉电视,开始搜尽枯肠,想想自己能做什么。警方派出专家也找他不到,自己呢?虽然连自己也不太清楚修一的事,可是一定比警方知道多一点。

万一他已经花了……不会的。她不相信修一会杀人!可是,如果他真的杀了人,自己原不原该他?不,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

美奈子想见见那个叫纪子的女人,打电话过去,峰岸家的洋房好像没人住了,不使用电话。想想,自己所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洋房看看。只要细心找一找,一定可以发现蛛丝马迹。可是,进得去吗?不管了,先去再说,一切的症结都在洋房裹。

下定决心后,美奈子立刻收拾日常用品,放进小型手提包。

对了,必须先拒绝浅仓教授的工作。在没找到有关修一的线索以前,她不打算回来。

这时还未睡吧!美奈子到附近的公众电话亭拨电去教授家。

「喂。」教授夫人带困意的声音。

「我是牧美奈子。」工作上的关系,她有时会去教授家住宿。

「呀,好久没见你啦。」

「先生睡了吗?」

「还在书房裹用功哪!」

「大除夕,还在工作?」美奈子忍不住叫起来。

「那个人把家当成学校的一部分呀!」夫人笑着说:「你等一等。」

过了一会,传来浅仓教援的声音。

「牧君吗?正好。有份资料找不到。雷依贝特的论文,是你替我覆印的吧!」

「先生,我想是摆在您的黑色公事包裹。对了,先生,我想向您请假一些时候。」

「有什么急事吗?」

「我想去寻找上田君的下落,暂时不能帮您的忙。」

「上田君?唔,最近是没见到他,去了哪儿?」

美奈子叹息。浅仓教授好像不太读报只。

「没关系。」教授继续说:「暂时没什么事,您休息休息吧!」

「对不起。」

「见到上田君时,记得替我问问他,我叫他帮我找的那本书找到没有……」

酒井肇坐在席位上,翻开颠目表。已经看过几十遍了,还是觉得有人胳肢忍不住发痒似的想一看再看。见惯了的浅蓝色B5型小册子,四页。第一页记载著「第六十五届东京都管弦乐团定期演奏会」以及杂谈。第二页是今晚的演奏曲名目。第三第四页是曲名和演奏者的介绍。

酒井带点痛苦的表情盯着第二页的曲名。怎么还是「新世界」?前半是杜尔杜克的序 曲「狂欢节」和莫札特的钢琴协奏曲。中间休憩。后半是酒井肇作曲的「无止境」。最后是杜尔札克的交响曲「新世界」。预定安哥的曲子是约翰史特劳斯的华尔滋「蓝色多瑙河」。

有如大杂烩似的节目,曲名没有统一性。节目表,其实是指挥者的音乐良心和循众要求之下妥协的产物。

年底演奏「第九交响曲」,新年演奏「新世界」,成为陈年老套了。酒井个人希望演奏华尔特或是珊贝尔克的曲子,不然就史特拉文斯基的也可以。不过,他自己心知肚明,这次的演奏会采用他这个几乎寂寂无名的现代作曲家的新作品,已是万分荣幸的事。

四十七岁的酒井,是个小胖子,肤色黝黑,距离一般作曲家的风貌形象颇远。深度近视眼镜和蓄长发,多少予人艺术家的味道,只是脸孔太大,显得眼和鼻太小,加上秃头,给人滑稽的印象。

酒井环顾一下东京文化会馆的大演奏厅。距离演奏时间只剩二十分钟,客席只坐满一半。今天是正月十五日,选择大日子听音乐的闲人当然不会太多。

究竟日本称不称得上是文化国家?除了N交响乐团的定期演奏会满座之外,其他都是空空荡荡的十分冷落。跟欧洲的奥地利的情况不同,他们的乐团有国家补助,日本的乐团等于孤立无助。

日本政治家认为只有艺妓的三弦琴才算音乐,大企业只肯出钱培养职业棒球队。交响乐团经常人力不足,开演奏会时不足的部分,多数是向别的乐团或是业余团员「借」来凑数的。

在这种情势之下,乐团不得不选择大家熟悉的曲子来演奏,否则更加没人来听了。

这次挑选酒井的作品,绝对不是因着他的知名度,而是透过音乐学院时代的老友指挥帮忙推荐,方才实现多年来的愿望。酒井本身是高中音乐教师,对着一班只懂摇滚乐或民族音乐的学生,他只能重复教一些沈闷的音乐历史话题。名堂上是作曲家,他的作品能够印刷成一章和被人演奏,仅是几年一度的或然率。当然不是酒井一个,除了一部分成名了的作曲家外,大多数都是寂寂无名,所谓的作品全都堆在抽屉裹发霉而已。

客席终于坐满了人,酒井肇不觉松了一口气。他已事先通知了朋友,也不晓得会来多少个。悄悄巡视周围听众的睑孔,他的心境就如做父亲的来看儿子的钢琴发表会。

管弦乐团的成员陆陆续续的出现在舞台上,开始适当地敲打自己的乐器。酒井最喜欢这个时候。弦、管、打各种声音任意混合,大家各自温习觉得困难的演奏部分,声音交错地响起,他认为那是最了不起的音乐。

客席八成满,对于定期演奏会而言算是稀有现象。他自然晓得不是为自己的作品而来,但一想到在座有评论家和大学教授听到自己的作品,当然喜不自禁。

乐团指挥出来了,全体静穆。然后,双簧管的A调一出,所有乐器跟着配合。

当指挥台前的团员不再出声时,客席上开始咳嗽声大合唱。酒井常常怀疑,日本人究竟带着 什么态度来听古典音乐演奏会?大部分的听众不是来听音乐,而像是来坐禅似的蜷起身体,不然就打瞌睡,似乎是来松懈神经而已。

酒井不禁苦笑。「这涸指挥的表现不错。」

「莫札特的曲子好像太重啦*.」

「演奏技巧还好……」

「最近的钢琴只有技术……」

休憩时,批评家们全都云集在走廊上。酒井找到空席坐下,从口袋莱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火。他晓得抽完那支烟,就能消除紧张感。休憩之后轮到他的作品。他希望听众不要听完前半场就走掉。钢琴师还可以。指挥很年轻,参加欧洲指挥家比赛入圈,曾在欧美的交响乐团指挥过好几次,酒井于前年遨游欧洲时听过一次。今天的演奏上,他想从乐团引出自己的声音来,可借乐团的技术跟不上,有点急不及待之感。不过,酒井觉得他已算是好指挥,像自己的新作品,当然盼望由年轻人指挥。

「是不是酒井先生?」

突然传来女性的声音,使酒井吓得差点跳将起来。一名穿浅蓝色洋装的少女站在眼前。二十四五岁左右,挂珍珠项练,手裹拿着白皮包。轮廓特出的脸型、细长的眼眸,正以魅丽的笑容看着他。一张陌生的睑孔。

「我是酒井……很失礼,你是哪一位?」

「真是冒昧。我是第一次见到先生,不过,从前曾经听过您的作品。」

「我的作品?你是否记错了?」酒井不是自嘲,◆是出自真心。「我几乎没有……」

「那是真的。让我想一下……」少女盯着寺空。「对了,在一次女高音独唱会上。先生作的曲名叫「女高音独唱的轮舞曲」。」

酒井禁不住摇头:「哎,你听了那首曲子?真是意外。那首曲从那时起就没有再演奏了哪!」

「是吗?那真可阴,这么好的一首曲子。」

酒井请她坐在旁边。遇到知音人已是罕有的体验,凼且是个年轻貌美的女性,更加使他飘飘然了。

「请问,你在哪间音乐学院上课?」

「不,我是外行人,什么乐器都不会。」

「可是,你好像常常出席现代歌乐会的嘛。」

「说实在话,我不懂音乐。」她微笑着,「是一些喜欢现代音乐的朋友拉我去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次的音乐会听众不到一半。」

「那时我们坐在后面的席位。朋友告诉我,「那位就是作曲家酒井肇」。」

「听了我的作品有何感想?」

「唔……怎么说呢?我是门外汉,不懂批评,只是觉得十分感动。其他的作品听起来,似乎是为迎合某种人的口味而作,可是先生的作品不一样,乃是为作曲而作曲的感觉……」

酒井颔首:「听你这么说,真是令我高兴。我是相信作品决定手法,不是手法决定作品。」变成上课的语气。

「我也这样想的。」

这位姑娘确实理解我的音乐;酒井打从心底觉得喜悦。

「今天的作品是什么风格?」

「唔,该怎么说呢?从手法来说,是以高弦和管乐为主,低弦的持续音为副……」酒井开始热心的说明曲子的结构、主题和动机。这位少女就像在听喜欢的电影明星说话一样,热心地侧耳倾听酒井发表伟论。

开演前的铃声响起,走廊上的人潮开始熙熙攘攘的回到演奏厅内。

「开始啦!」

「是啊!」酒井觉得谈话时间结束得太快,有点遗憾。

「我们进去吧!」

俩人踏步走进演奏厅。酒井很想约她散会后再聊一聊,可是想到自己的年龄、外貌,以及家有妻室的事,不敢自讨没趣。

「如果方便的话,」少女在入口处停住脚步:「散会后,我们继续聊聊好不好?」

「好啊!」

「那么,我在外边等您!」

「在出口处?」

「不,」少女想了一下:「在外面的公园裹。出口的地方人太多,很难找。」

「没问题。」

酒井带着做梦的心情回到座位上,觉得血液往睑上涌,心跳加速。连他也不明白,到底因为自己的曲子将被演奏,还是那位少女的缘故。

演奏会在安哥声中,结束于「蓝色多瑙河」。酒井随着人潮走出演奏听,感觉一种从未尝过的幸福感包围着自己。刚才的演奏充分的呈现出他的作品意图,听众的反应不俗。虽然途中有人无聊的咳嗽,大部分的听众却在津津有味的洗耳恭听。

酒井认为,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夜。假如他的「无止境」能够引起评论家注意的话,他的作品就有更多被演奏的机会了。不过,目前已有足够的时间充实这一晚了。那位姑娘在哪裹?酒井在人潮中寻找她。他想早点知道她对自己作品的看法。这一瞬间,他觉得那位女性的感想比任何评论家更重要。

人潮往前面的上野车站方面分散。酒井出到外边后,回头望望会馆的建筑物,这才踏步走向很少人走的碎石道。她说要在公园会面。

她还没来。冷风从衣襟吹进身体裹。已经九点前后。天气实在寒冷,但酒井一点也不在意。双脚踩在沙砾碎石道上,他的心却是兴高采烈。

背后传来踩碎石的翌音。回头一看,那少女穿着黑色大衣站着,比穿蓝色洋装的姿势显得更有女人味。

「嗨!」酒井笑着说:「正在等你哪!」

「让您久等啦!」少女稍微环视四周。「我们找个可以谈话的地方吧!」

「好,先到车站再说。」

正要举步时,少女说声「等一下」。

「怎么啦?」

「对不起,袜子松了……我想调整一下,请您转过头去一会好吗?」

「喔,好的。」

酒井掉头背着少女,用鞋尖无目标的在碎石上踢着。……突然感觉背部很痛,赶快回头。发生什么事?少女的表情突然变硬,掉头就走。酒井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为什么?为什么一声不响离开了?

背部愈来愈痛。酒井反手一摸,晓得有东西刺在那裹。那是什么?突然膝盖脱力,他跪倒在碎石上,视野模糊起来。顿时醒悟,那少女刺了自己一刀。

为何?为什么会那样?在酒井找到答案以前,他的生命已经停止活动。

第八回: 潜入峰岸家「什么事?这么晚了。」

「命案!请你来一趟好吗?」

「什么地方?」

「上野。文化会馆旁边。」

「这回有什么问题?」

「刀子!」

远藤重新握好听筒,突然睡意全消。卷川刑警的声音又响起:「跟圣诞节的K酒店命案同样的刀子!」

「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后,远藤走进盥洗室洗睑。头还很重,眼睛却明亮了。回到卧室时,发现灯亮了,妻子洋子坐在床上。

「你要出去?」

「唔。」远藤脱掉睡衣,开始在衣柜裹找衣服。

「都半夜了……」洋子不服气的说:「干嘛一定要你去?还有那么多年轻力壮的在呀!你也不年轻了!」

远藤沈默着穿长裤、长袖衣和袜子。再找衬衫。他忘了是放在第二还是第三个抽屉。洋子叹一口气站起来。

「穿这么薄的袜子不是太冷了吗?换双厚的吧!」

远藤看着妻子把自己的袜子、衬衫、领带和手帕一件一件摆在面前,动作快得像玩戏法。这是几十年夫妻培养出来的习惯造成的。

穿上西装时,洋子一边替他绕围巾,一边从后面替他套上大衣:「手套在你的口袋裹,出去外面记得穿上。」

「唔。」远藤点点头:「我走了!」

五十二岁的远藤彻夫,东京警察厅的老前辈。已经做了十年警长。凭功绩和实力才爬到这个地位,只是不善社交和处世,大慨会以警长身分退休。但他本身绝对不会不服气。与其坐在办公室里承担棘手的任务,他宁可东奔西跑,到现场调查和四处查案。

出到冬夜的寒风裹,妻子的话在耳边回响。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几十年前初出道时,可以三日三夜不吃不喝的在雨中埋伏,那个时候有的是年轻和热情做本钱。现在光有热情,却无法医治满身的风湿和神经痛。

但是,这次不能不去。膝盖关节很痛,还可以忍受得住。他叫了一部的士。

上车后对司机说:「上野的文化会馆。」

「这么晚了,那裹还有什么节目?」司机好奇的问。

「有点热闹看。」说完,他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老实说,K酒店眺望台的命案令他很头痛。一宗难以捉摸的案件。为何凶手故意选择人多的地方?虽说有电话的地点阴暗,可是难保没有人随时出现。此外是找不到动机。无论怎么调查,都查不到老人被杀的理由。职业是律师的人,也许会结怨。但是死者却是处理民事案件的律师,照理不会与人结怨。

凶手杀人的方法十分技巧,一刀就夺走老律师的命,手法利落得有如职业杀手。没有目击者。侍应证言见到老人跟一名少女谈过话,警方发出号召,那位穿紫大衣的少女不肯现身。可能那少女就是凶手,然而难以置信,虽然那把利忍女人也会使用。

远藤想到,留在现场的那把刀就是最大的线索。凶手当时好像戴了手套,刀上面没有指纹。刀子形状特殊,小型细身,刀锋锐利。刀柄上有古典美术装饰,拿给专家看,即刻断定是H公司的制品。警方马上照会德国的制造商,迄今尚未答覆。若是唯一的线索也失效,命案将更难办了。

但是,如果今晚的命案是同一凶手做的,话又不同说法了,至少可以发现两宗命的共通动机,这么一来,嫌疑犯的样子就出来了。远藤如此乐观地想。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去。

「先生,到了。」

司机的声音把他叫醒,他付了车钱下车。

文化会馆的独特外型建筑就在眼前沈甸甸的横卧着,好几部警车和报馆采访车停在门口。摄影用的灯光,把现场照得如同白画,二三十个人在忙碌移动。

走近现场时,卷川刑警见到远藤奔过来。小胖子、圆身体,很像从前当铺的二掌柜。头顶微秃,四十多了,长着孩子睑的他看起来还很年轻。

「警长,半夜把你叫来,真对不起!」

「哎,不要紧。在哪儿?」

「这边。」

男人俯伏着倒在沙石道上。远藤望望卷川刑警的睑,卷川立刻说:「全部摄影工作完毕。」

远藤点点头,走到尸体旁边俯身察看。

「行凶方法跟K酒店命案一样。是谁发现的?」

「文化会馆的警卫。」

警卫是个强壮的人,三十五六岁,身穿民间警卫制服。

「下班前我在会馆外边巡视一趟。通常只在正门,不来这裹。可是远远看到有人倒在地上,起初以为是流浪汉,但是见他久久不动一下,怕他冷坏了,所以跑过来看看,准备叫他起来带去派出所,谁知……」

警卫苍白着脸,有点恶心似的不敢正视脚下尸体。

「什么时候的事?」远藤问。

「十一点半左右。」

远藤转向卷川:「死亡推定时刻是几时?」

「九点左右。」

「九点……」远藤想了一下:「今天举行过什么文娱活动?」

「都管的定期。」

「什么?」

「对不起。是东京都管弦乐团的定期演奏会。」

「哦。即是音乐会吧!」

「是。而且,死者好像是听众之一。」卷川用手套拿出一份被血弄脏了的节目:「这是死者身上的东西。」

警卫说:「这是今晚演奏会的节目表。」

远藤迅速翻阅一遍:「把它交去监识课吧!」节目表交给卷川后,又转向警卫:「演奏会几时结束?」

「八点五十分左右。」

「那么,客人大体上在九点就走完罗。」

「九点多一点。」

「看来,这个男的是在散会后一出来就遇害的。」

「乐团的人撤离时,大慨已经九点十五分了。」卷川刑警补充说。

「是吗?」远藤摇摇头。「可是真不明白,客人一定都往车站方面走,为何这个男的来这裹?」

「大慨是跟凶手在一起吧!」卷川说:「凶手也许借故有话说,约死者来这裹。」

「这样说来,凶手一定是死者认识的人,或是便他感觉没有危险的人物。附近若有人踩着沙石道过来,没理由不知道,而他竟然无所谓的背向凶手。」

然后告诉警卫:「请回吧!明天我们再来调查!」

警卫离开后,卷川说:「警长!会不会跟K酒店那个年轻女性有关?」

「有可能。男人最不感到危险的人物只有年轻女人!」

「可是,一名女子用刀刺死大男人……真难相信,且是一刀就毙命的呢!」

「我晓得。」远藤叹息。「死者什么身分?」

「他有身分证。」卷川走到滥识课员那裹,拿了一份证书回来:「酒井肇,四十七岁。教师。」

「酒井肇?」远藤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喂,刚才那份节目表让我看看。」

「咦?」卷川打开节目表后睁大眼睛:「这个男的是作曲家哪!」

「律师之后是作曲家?」远藤自言自语。

「好像没什么直接关系吧!」

「还不知道。一定有什么关联。唉,冷不冷?哪裹可以喝点热咖啡什么的?」

「我们去警卫室看看吧!」

远藤觉得身体关节开始硬化,一面想着自己毕竟年纪大了,一面跨步走向建筑物的后边。

「怎么着手办案?」卷川问道。

「登报呼吁今晚的音乐会客人,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死者。不过,不能抱什么希望!」

「今晚的客人,大体上都找得到。」

「来听音乐会的客人全都有登记名字地址吗?」远藤不能置信的望着卷川。

「不是的。由于是定期演奏会,一半以上的客人是交了会费的定期会员,查一查乐团的名簿就知道了。」

「万一有两千名客人……」

「可以问到一千二、三百名。」

「好!其中也许有认识死者的朋友。如果当晚见到他,一定记得他跟谁在一起!明天一早就去办吧!」

说得容易,做起来不简单。首先必须逐个打电话追查,光是问话就要花好几天,从中找出有可能性的对象更非易事,可是不能不那样做。这是查案工作的程序。

「你对定期演奏会的事很热悉嘛!」

远藤带着好奇的神色看着卷川。

「哦,我是古典音乐迷呀!」

「是么?第一次听你这么说。」

「从前我曾想过学做指挥哪!」卷川的语气似乎十分缅怀过去。远藤想像到卷川穿着黑色舞台服、绑蝴蝶吠上台指挥的情形,忍不住叹一口气。

「……不可能的!」

「什么?」

「没什么!」远藤摇摇头。

冷入骨髓的夜晚。被森林重重包围的砖瓦洋房静悄悄的矗立在黑暗裹。美奈子把单车停在门边,环顾四周。月色分明,泛着苍白的光芒,使四周染上一层雪白,有若雪景一样。

美奈子决定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进去。正月五日那天第一次来时,意外的发现杂志记者和摄影师等人跑来跑去,不可能在白天潜入洋房去了。也许由于峰岸家是这一带的名人,禁止传播关系者擅自进入,所以即使裹面无人居住,还是请人在门前守卫巡视至傍晚六点钟左右。

为着探悉巡更的是否每天都在,美奈子不得不天天跑一趟,不觉引起巡更的注意,开始对她投来怀疑的眼光。

美奈子决定半夜潜入洋房,其实需要相当的勇气。但一想到别无他法时,只好下定决心,购买大型手电筒和折叠式的轻金属小梯子,最长可延至九公尺左右。把梯子绑在单车行李架上,旁晚时分从茅野市的旅馆出发,路途中转进路边餐室吃晚餐。

第一次向餐室主人询问峰岸家的地址时,店主很仔细地告诉了她,同时内心一定在想,她是个好管闲事的女孩子。尤其这么寒冷的夜晚,又见她穿运动衣牛仔裤骑单车,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

美奈子把梯子从行李架上拿下来,放在地上,延至尽头。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在 寂静的夜裹显得出奇的响。然后,她挟持着梯子走去铁门前。

走近那一瞬,美奈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门开着!不走近来看的话不会现,铁门居然开着一条细缝。她用手一推,门往内侧大开,不发任何声响,……怎么回事?无可否认的,有人在洋房裹面。是不是峰岸纪子?她为何回来?还是……没时间迟疑了,既来之则安之,进去再说!美奈子鼓起了勇气踏步进去门内。

眼前出现喷水池。这个她听修一说过。来到玄关,又在迟疑是否应该按锌,结果一声不响的旋转门钮。门开了,美奈子走进亮着灯的大厅。

有谁在呢?美奈子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站在大厅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左右两边都有门,也许是饭厅和客厅吧!她准备开左边的门。就在那时,无意中发现楼梯口对面的走廊上,有一道门开着。那是什么地方?一直开着,是否有人在裹面?美奈子蹑手蹑脚的走近那道门。她穿着网球鞋,完全没有声音。

开着的是写上「仓库」的门。美奈子往裹窥视,见到裹面的墙壁裂开一个大洞!那是一条秘密通道吧!愈来愈脱离现实啦!她从洞口望到一条楼梯,下面有灯。

美奈子提心吊瞻地在楼梯口窥视一阵,决定下去看看。

下到地下室,见到有个房间,房门半开半掩。不用多说,这是秘密之室。美奈子突 然觉得脚抖,恐惧感发上来。可是,想到这是寻找修一的唯一途径,不能回头了。她慢慢挨进房门,往内探看。十分宽敞,布置高雅的房间。灯亮着,没人在。美奈子走进去。看到一张收拾整齐的床,旁边有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个手表。美奈子忍不住叫起来:「修一的手表!」

她跑上前去拿,不错,是修一的手表。他在这裹!这裹是地下室。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裹?

突然,她觉得毛骨悚然。房门在吱吱作响。背后有人!有人躲在门后面!为何刚才不留意?是谁?峰岸纪子?她会不会在这裹杀掉自己?

美奈子抑压住涌上喉咙的恐惧感,慢慢回过头去……

第九回:「死」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他晓得死是怎么一回事。他见过无数的死亡,晓得自己的死不过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是冷静的旁观者。他不相信文学性的修辞,说什么临死之前使生命再度美丽的燃侥。然而一旦成为死的当事者,感觉上总是十分难堪。晚上八点多。林隆春在郊外的私铁车站下车,手裹拿着沈重的公事包,在暗路上踽踽独行。到了一月底,透骨的寒意穿过大衣直侵身体。

附近是新的住宅区,人烟稀少,街灯疏疏落落的,尚无巴士经过。需要二十分钟才走到家。

当初在这裹买房子时,林隆春还是某私立综合病院的脑外科主任。三十五岁的年轻名医,盛名远播至欧美。在欧洲各地举行的医学研讨会,他是必然受邀请的脑外科医生,旅费和住宿费全部对方包办。外科之中,以脑外科的要求最精密,需要纤细的手腕和强韧的体力,手术刀的尖端发生一米厘之差,就能左右一条生命的存亡。普通手术也要五六小时,最长经历过十小时的纪录。无论时间多长,他依然保持同样的冷静。死亡率最高的脑肿疡,若是没有林隆春的话,死亡率将会提高,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

林隆春首次承认自己身上有癌的徵兆,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食欲减退,胃部钝痛。癌的可怕,以及必须紧急处置的事,他比谁都清楚。于是立刻接受检查,结果一目了然,恶魔已经在他的肉体之中扩散。他自己判断,不可能动手术了。他晓得自己只有几个月的命。

林隆春立即辞退外科主衽的职位,放下手术刀。他怕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发生激痛,就会危害病人的性命。当他离开外科病大楼,搬进处理资料的事务大楼时,许多医生和护士在目送他,其中不乏流泪者。他患癌症的事,早已传遍整个病院。他在资料室裹尽量整理自己的大部分手术例子和临床个案,以期多留一些记录给后人参考。

已经过了两个月。林隆春觉得自己陷入软弱无力的状态。不是怕死,他对死亡太过熟悉了,一点也不觉得死亡可怕。只是每天惶惶度日,失去触摸手术刀的紧张感,使他觉得茫然若失。他是天生的外科医生,连他自己也不怀疑。一旦停止外科手术工作,他觉得那是比死亡宣判更残酷的试炼……

他沿着弯曲的道路机械化的走着。冷风掠过两旁的树丛而去,瘦长的他禁不住缩着肩膀而走。没有人在家裹等他,他是独生子,父母在他念大学时先后困癌死去。原本有个未婚妻,当他知道有病时,主动取消了婚约,并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恋情,他倒不觉得怎么痛苦。

前面是陆桥。马路呈弧状,跟私铁的铁路交叉。铁路嵌在河堤之间,马路本身成为陆桥跨越其上。过了陆桥再走五分钟就到家了。他想起家裹温暖的中央系统暖气,以及热腾腾的香咖啡。

陆桥的栏杆旁,有位少女扶着栏杆望着眼底下的铁路。附近没有见过的陌生睑孔。

林隆春站在远处观察她。十八九岁,小个子,黑短褛,灰裙子,低蹭黑鞋,蓬松的长发垂到肩上。他放慢脚步走近陆桥,少女似乎完全没有觉察他的存在,依然盯视下面的铁路。他在陆桥前面几米的地方站住。街灯映照出少女的侧面,苍白而僵硬。似乎满怀心事,有点紧张又有点顾忌似的。究竟她在想什么?

少女台起睑来。不是看他,而是望着铁路延伸的黑暗之处。林隆春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一个小红点。红点逐渐扩大,在寂静中轻微震动,伴随着火车的轰声。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那是一部特快车。没有比撞火车自杀更残酷的死法了。身体将被辗成粉碎的肉片,黏在车轮、马达和齿轮上。收尸的人都会恶心,即使让尸体回复大略的原形,死者遗族还是惨不忍睹。小姐,放弃撞火车的念头吧!还有其他的自杀方法呀!

火车的轮廓愈来愈清楚。少女依然纹风不动。也许他的想法错了。火车迅速接近,天崩地裂的轰隆声从脚底下传来。突然,少女奔到陆桥对面,然后越过河堤,从枯草斜坡冲到铁路上面去。火车在陆桥底下穿过,少女的身影随着火车消失。火车摇晃着大地过去了,继续黑夜的旅程。之后,少女还在铁路旁蹲着。林隆春越过陆桥,沿着栏杆,站在河堤上俯视少女。少女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大慨没有被火车碰到,否则站不起来了。

少女双手掩睑一阵子,像在哭泣。然后有点辛苦似的从河堤的斜坡爬上来。

林隆春对两手能及的少女说:「来吧,捉住我的手!」

少女大吃一惊,抬头见到林隆春,沈默着捉住向她伸出的手,从河堤跳了上来。

「你失败啦!」林隆春对拂着身上尘土的少女说。

少女怒目相视,接着把脸扭转过去说:「是又怎样?」

「还想再来一遍?」

「不行吗?」少女带着挑□的语气回应。

「可以。不过我想告诉你,下一班火车要在一小时以后才过。」

「谢谢!」

林隆春对她很感兴趣。仔细一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对人发生兴趣了,尤其当他发现自己有病之后,对所有事情都意兴阑珊。为何会对一名想寻死的少女产生兴趣,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觉得因缘际会十分有趣。一个自杀失败的少女,踉一名预知数月后会死亡的男人……

「这一小时打算怎样?」

「等呀。」少女耸耸肩。

「喝杯茶如何?反正有空。」

少女用讶异的眼光看着林隆春。

「没关系,我不打算向你说教。」

「真的?」

「真的。」

「你不会阻止我吧!……发誓?好吧!」

于是,这对奇妙的男女,一同走一段路,走进住宅区内唯一的一间咖啡室。

「北风」咖啡室,十分恰当的店名,据说取自老板喜欢的一首西部曲名。

店裹空荡荡的,只有两三名学生样子的男子在闲聊。

「这裹的咖啡味道不怎么好,可借没有第二家了。」

就座后,有位女侍应端水过来。新来的吧!已经第三位了。当初店主是看准附近房子增建,生意会好起来,谁知不然,只有硬撑下去,当然出不起高薪请女侍应,女侍应自然不想久留,一有机会就另谋高就了。

他叫了两杯咖啡。少女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光,然后举杯在睑前面说:「乾杯!」

「为什么乾杯?」

「为死!」

「死有什么好处?」

「唔,年纪不会增加呀!」

「原来如此。可是,你不为这个自杀吧!」

「不是就不行么?」少女满不在乎地说。

林隆春在诊断患上恶性脑肿瘤的病人中,见过许多寻死不成又活过来的人,其实心底极度渴望生存。眼前的少女似乎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可能是真正的绝望了。

「你见到我想跳下去的情形?」

「唔。」

「为何不阻止我?」

「死是个人自由!」

「真的那样想?」

「不!」

「那么,你的真心怎么想?」

「医学教导我的习惯想法:人应该尽其量生存下去!」

少女半信半疑的看住他……「你是医生?」

「是的。」

「真奇怪。做医生的竟然不阻止别人自杀!」

「说实在的,别人的死活现在与我无关!」

「为什么?」

「我自己只有三个月命的缘故。」

咖啡来了。林隆春拿了一杯,不放糖,喝了一口,很苦,也许咖啡粉太潮湿了吧!「你在开玩笑吧!」少女终于回复正经的态度。

「真的。我有胃癌,蔓延全身,无可救药啦。」

「胃癌?」

「胃也有癌。」

「那么,你还喝咖啡……」

他笑起来。「一杯咖啡不会改变寿命。虽然喝了会痛,还不至于要命。」

「常常痛么?」

「我自己开药方止痛!」

少女陷入沈思,在咖啡裹加糖和牛奶慢慢搅动。

「有没有想过,与其等死,不如死掉算了?」

「唔,没有。」林隆春思考一下:「虽然随时可以得到致死的药。不过,再过一个月晓得了。」

「为什么?」

「当药物无法压制愈来愈痛苦的折磨时,也许会想到要死。那时才死还不迟。」

少女慢慢啜着咖啡:「所有医生对死的看法都一致?」

「怎么说?」

「你好像一点也不怕死!」

林隆春微笑。他对死亡了解太多,产生不了恐惧的感情。「不谈这个。你呢?你不怕死?」

「怕。只是没有比一个人孤独活下去更可怕的了。」

「这是比较性的问题吧!」

「是啊。选择比较轻松的死,一该是人类的权利!」

强词夺理。找理由来寻死,恐怕是时下年轻人的想法。他把剩余的咖啡一口气喝完。突然一阵激痛袭来,他弯曲身体。像被火烤伤一样的痛楚,从未有过。

「你怎么啦?」少女直起腰身。「不要紧吧!」

「不……不要紧!」他忍着痛,打开身边的公事包,拿出缜痛的胶囊,不和水就吞下去,较易吸收。

痛楚像海浪一样反覆侵袭。他靠在座背上闭起眼睛。通常两三分钟就会消减痛苦,竟然不奏效。他的额头开始冒汗。死于癌症的人,几乎都在毫无痛苦之中死去,也有极少数一直痛到死为止。他觉得世界很不公平。他是无神论者,但是想到若是有神,为何偏偏选中他,而不是其他的庸医?

「好一点吗?」少女小声讯问。

「好像不行啦!」

少女的脸上布满恐惧:「不!不要死啊!」

林隆春听了,从痛苦中挤出笑声说:「不是现在就死,只是那些药已经不奏效了!」

少女叹一口气:「那该怎么办?」

「回家去。家裹有注射液,有那个就没有问题啦。」然后对她笑道:「你赶不及下一班火车了,对不起。」

「没关系的。」

必须在痛感重来之前赶回去。林隆春把钱放在桌上:「我先走一步,你留在这儿吧*.」

「我跟你一起回去。你住附近对不对?」

「可是……」

「不要管那件事了!」

林隆春笑着接受少女的好意。说实在话,他担心自己到家以前,刚才那样的激痛再度袭来,情形不堪设想。

走出了「北风」后,他在少女的扶助下走回去。少女的身体很弱,实际上是他靠自己的力量往前,然在少女的臂力感触下,觉得脚步轻盈不少。

从咖啡室走一百米左右,再上一道缓坡就到家门口。他把门匙交给少女,少女替他开门进去,他一踏入起居间就躺到沙发上,痛感隐隐发作。他急忙说:「对不起,麻烦你替我把餐橱上面的皮包拿来。」

少女赶快过去,打开皮包,拿出一个装有注射器和药液的金属箱。

「是这个吗?」

「是的。谢谢你。拿给我。」

就在那时,比刚才强烈几倍的痛感意外的袭来,他禁不住大叫一声。朦蒙胧胧的知道少女奔过来,视线开始模糊。快要晕倒了。晕倒比较好受一点,最好就这样花去痛楚似乎就要震破胃壁而出,他蟀倒在地板上。

奇怪。激烈的痛潮退去了,当他接受注射之际。他记得很清楚,不是自己额自注射的。

焦点集中时,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地毡上。身边有位少女跪着俯视自己,手上拿着注射器,地上有个空了的缜痛剂药瓶。看到自己的衣袖被卷起,终于明白过来。

「是你替我注射的吧!」

「有没有效?好一点了吗?」

他不回答,只是盯着她:「你学过护理?」

「不。」

林隆春坐起来,用医生的眼光观察少女的瞳孔。原来如此。外边太暗没有觉察……

「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少女沈默着挽起左臂。在浮起的静脉一带,找到无数的注射针孔,已经变成黑青一片。

「你打了什么来着?」

「海洛英。」

林隆春闭起眼睛,一面叹息一面摇头。

「我的事……你看不起我?」

「不,不是这回事。」

他在大学时代,做过吸毒者的调查报告。他没有丝毫责备他们的意念。

「如果你需要钱,拿去吧!要死的人不需要钱了。」

「我也不需要。我会比你更快死!」

林隆春探寻少女的睑部表情:「真的想死?」

「是的。」

「为什么要死呢?」

「我讨厌自己、讨厌别人、讨厌所有事物……」

少女像要拂去一切似的拼命摇头。林隆春觉得她还有救。起码她还知道讨厌注射毒品。中毒太深的人,根本连讨厌的感觉都会丧失。

「放弃死的念头吧!你能重新来过!」

「我有想过,试了很多次,结果还是失败。一个人奋斗,太苦了。」

「你的父母呢?」

少女摇摇头。

「兄弟呢?朋友呢?」

「都没有,只有流氓朋友。十六岁那年误入歧途以后,我就找不到朋友了。」

「现在你有一个。」

少女惊讶地看着他:「你?你是朋友……」

「我太老了,不配?」

「不是的……可是,你不是医生吗?」

「只能再做几个月罢了。怎样?在这期间,让我们做做朋友吧!」

少女凝视着地毡上的某个焦点,似乎在考虑生或者死的问题。她会选择哪一边?林隆春屏息等着。这种紧张感很像开始手术前的一瞬间。

蓦地,少女哭起来。林隆春不知怎办才好,生平最怕女人哭。他跟未婚妻分手时,是在银座的酒店大厅裹。当他把自己患了绝症的事告诉她时,她立刻哭了,使他束手无策。

少女突然投入他的怀抱。

「戒毒,需要多久时间?」

「因人而异。」

「一个月?」

「恐怕不行。」

「我试试看。等我痊愈了,我再来看你。这期间……你要好好活着!」

林隆春把手轻轻的放在少女的秀发上。

白色的朝阳,从窗帘的细缝透射进来。他们裸着身体,在暖被窝裹紧紧相拥。

七点半,他们起来,少女的身体十分健康和有魄力,林隆春也觉得自己恢复正常的健康体态。

「吃早饭吗?」

「家裹什么也没有。我们去北风吃早点吧!」

「那么,我来泡咖啡。」

像足新婚的家庭。他不禁苦笑。

八点正,俩人到「北风」吃汉堡包。

「几点上班?」

「无所谓。我是医院的董事。」

「哎呀,应一该有车来接送哪!」少女明朗的说着笑。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真是,好奇怪!」少女笑了。「我叫池上治子。」

「我是林隆春!」

两人相视而笑,举起咖啡杯乾杯。

「……我想,今天就去看病。」

「很好。」林隆春从上衣拿出一本记事簿,撕了一页,在其上写着:「你去这裹看看。我认识这个人。你给他看我的便条,他会晓得怎么做。」

「多谢。」少女收下便条:「原来你是名医哪!」

他觉得那是最后的赞词了,可以用在葬礼的吊辞上。

离开咖啡室,出到外边的寒风裹。风吹在发烫的睑颊上,使他们觉得莫名的舒畅。

「那么,一切小心了。」

「我会的。」那叫治子的少女盯着他:「答应我,在我回来以前,你要好好活着!」

「尽力而为吧!」

她的睑一下子刷红,然后灿烂地笑道:「再见,医生!」

「再见!」

少女大踏步走向车站去。经过昨晚那道陆桥时,她会毫不犹豫的过去吧!他想。

当然,他们不可能再见了。戒掉毒瘾起码需要一年半载时间。痊愈之后退院回去,通常还会受不起诱惑,然后又戒又犯的经历多次痛苦,才能完全戒掉毒瘾。林隆春在心裹祈愿她早日脱离苦海,重新做人。

等她消失在树丛另一端时,林隆春才举步回家。走了几步,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北风」的女侍应。

「先生,你忘了找赎!」女侍应喘着气赶上来。

「啊,对不起,麻烦你啦!」

自己是怎么回事?稳重沈着的外科名医,居然忘了找赎。他忍不住想大笑一场!

「谢谢你。」把找回的零钱放进口袋裹,林隆春继续往前走。

骤然,女侍应从围裙裹取出一把锋利的刀,用手帕包着刀柄,向他的背脊准确的插进去!他没发现,再走几步,突然感觉背部刺痛。回过头时,那女侍应早已消失。他领悟到,那把刀直接刺穿心脏,不偏不倚!脑中意识迅速变得模糊,就那样趴倒在马路上。临死之前,最后在脑际裹闪过的意念十分奇异,不知道要往哪裹去,很想睡觉……

第十回:嫁祸远藤闭起疲惫的眼睛,手指压在眼睑上。不过早上十点,刚刚上班不久。他知道驱除疲劳的最佳特效药是线索。只要有一点点线索,他的老骨头又会充满活力。

老律师和作曲家,居然找不到二人之间有任何关连。他们没有共同的亲友,从出身地、学历、职业履历各方面来看,都找不到共通的因子。年龄、性格、生活环境相异,即使凶器和行凶手法一样,并不能判定是同一个犯人做的。

凶器的线索也受阻。那一型的刀子,已在好几年前停止制造。也许是透过进口商在日本买到的,或是游客在德国买的。总之,现在想要找出买主是谁十分困难。

远藤在报上公开了凶器的照片,呼吁见过那种刀的人向警方呈报,目前没有任何反应。可说完全没有头绪。

演奏会的晚上,见过酒井肇的有好些人。其中一个同是作曲家,某音乐大学的讲师。他说当晚在休息时间裹,见到酒井在走廊上跟一名年轻女性一迤,似乎在热心的讨论什么话题。跟他在一起的是位二十二三岁的美女,个子纤细,穿蓝色套装,皮肤白皙,气质高贵……

确实,两宗人命案只有一个共通点,即是死者在遇害以前,曾经跟一名年轻女子谈过话。根据K酒店侍应的证言,以及音乐大学讲师的证言,都可证明那女子是个小个子、白肌肤的美女。但是远藤对两人提出的证言信赖度表示怀疑。个子小、美女的观点因人而异。皮肤白皙可能是经过浓妆。尤其在幽暗的酒店咖啡室和演奏厅的走廊上,更不容易辨别肤色。

远藤十分重视的只有一点,就是那位女性予人「高贵」的印象。高贵的气质不能单靠服装和化妆装扮得成,必须是态度、举止、姿势和言谈方面总体综合起来的印象。

可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性,会用刀子连续杀人吗?难以置信的事实,却在现实裹发生,不能再用现实的观点去看了。此外,女人的年龄很容易改变,也许实际年龄大一些。

远藤正在思考时,电话响起。

「是警长吗?」卷川刑警的声音十分激动。「又发生了。」

「什么事情?」

「刀子!同样的刀子杀人事件!」

远藤不由吸一口气:「好,我马上去。哪裹?」

一小时后,远藤见到林隆春躺在路上的尸体。

第三条人命,死于同样的手法,不能不理大众传播对警方的非难了。远藤摔摔头。究竟凶手还要杀几个人?

「那种刀还有几支?」远藤自言自语。

「三个了,希望就此打住。」卷川踉着摇头叹息。

「谁发现的?」

「住在附近的人,上班途中发现的。他有重要的事要办,只好让他离开。」

「不要紧吧!」

「发现者认得死者,就住他附近。据说是医生。」

「这回轮到医生啦!」

「他说是著名的脑外科医生林隆春。」

「不是很年轻吗?」

「对。」卷川指指前面不远的缓坡。「他一个人住在那间房子裹。」

「一个人?知道什么内情么?」

「我还没问……」

远藤环顾四周。常见的新住宅区,房子疏落,此外全是树木,不能祈望有目击者他把眼光停留在一间名叫「北风」的咖啡室上。

「那间店呢?」

「在这附近只有它一间。」

「进去问问看,也许知道一点什么。顺便喝杯热咖啡吧。」

咖啡室裹,一名打蝴蝶吠擦碟子的男人台起头来。

「我们是警察。先来咖啡,然后有些话请教请教。」

「是。」

「你是经理?」

「是的。听说林先生遇害了。」

「你认识他?」

「他几乎每天早上都来这裹。」

「早上?」

「我们每朝八点到十一点有早餐优待。」

「那么,今天早上也来罗。」

「这个我不大清楚。通常他九点多才来,有时八点多……今早我很忙,九点才出到店裹。」

「那么有谁看店?」

「女侍应,现在在后面休息。」

「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叫她来一下?」

经理钻出柜台,走进裹面去了。即刻出现一名穿大花围裙的少女,嘴裹蠕动著,好像在吃东西。

「抱歉,打搅你的休息。」

「没关系。」

烫着一头饕发,睑上挂着特大的蜻蜓眼镜。远藤在想,若是除去这些,少女的睑型一定相当可爱。

「有位姓林的医生在那边被人杀害了,听说了吗?」

「嗯。」少女热切的点头。「常常见到他的。」

「今天早上呢?」

「他有来过。」

远藤不由探出身体。「肯定吗?」

「是的。」少女獗嘴表示生气:「两三小时以前的事罢了嘛!」

「当然,不是不信你。几点左右?」

「八点正,刚刚开店就来了。」

「几时离开的?」

「大慨是八点半吧!」

死亡推定时刻是八点半左右,发现尸体是八点四十五分。

「林医生一个人?」

「不,跟一名年轻小姐一起。」

「请你详细的讲一遍。」远藤压抑内心的激动说道。

女侍应表示,昨晚林和那女的一起来过,林突然觉得不舒服,在女的搀扶之下离开咖啡室。

「那女的今早也来了?」

「是的。跟他一起离开。」

「怎样的女子?」

「唔……二十二三岁,娇小玲珑的,很漂亮哪。脸色苍白,穿一件黑色的短褛。」

就是那个女人。远藤深信不疑。不可能连续艾次都是偶然。他准备做拼图,发给报 馆通缉她。

「请你明天来一趟警察署,我们想做拼图。」

「好,知道了。」

远藤觉得这位女侍应比其他证人值得信赖。

「那位……林医生,会不会是自杀?」

「他是背部中刀而死的。怎么啦?你知道什么?」

「不。只是觉得那样死对他是好事……」

「好事?」

「他患了癌症,只有两三个月的命哪!」

远藤不由跟卷川面面相觑。

「真的吗?」

「是的,我们时常交谈。他常开玩笑说,自己是在倒数时间过日子。他真能忍耐。我觉得他很可怜……」

凶手知不知道这件事?行凶对象是个不必动手就快死去的人。

「谢谢你。」远藤说:「也许明天还要请你再说一遍。」

「知道了。」

「请你把姓名和地址告诉我们吧!」

女侍应在卷川刑警的记事簿上写上「森田晴江」和住址,交给远藤。

「森田君,明天十点左右请来一趟,说找远藤。」

目送远藤和卷川离开后,女侍应微笑了,那是一种胜利的微笑,冷酷的嘲笑。

三天后,晚报登出大大的拼图,打出「美貌杀人狂」的夸张标题。那张拼图不像治子,也不像雅子。K酒店的侍应和文化会馆的几个目击者,都说不太记得那位神祀少女的样貌,整个拼图的制作过程可说全是依照「北风」的女侍应提供的资料做成的。

「那么,我走了。」她向经理道别,走出北风咖啡室。

雅子不想继续装扮森田晴江下去。事情过后一个礼拜,她就借故附近发生命案觉得害怕而辞职。她这样说,没有人不谅解她。况且她不想跟警方纠缠下去,以免失策。

十点半了,寒风袭人,这禀比城市中心低三度,该是结冰度的气温了。

雅子走去车站的路上,在陆桥附近停下来。陆桥的栏杆上,有位少女倚栏而立,望着底下的铁路,正是那位跟林医生一起的少女。

一瞬间,各种谋算在雅子的脑中盘旋。然后,她假装漫不经心的走近穿黑短褛的少女。

「请问……」

少女转过睑来。起初想不起她是谁,之后恍然记起:「你是……那间店的侍应?」

「是的。跟林医生在一起的,是你吧!」

「不错,是我。」

「警方正在找你哪!」

「我看到报纸。那张拼图并不像我!」

「说的也是。」雅子微笑。「人的记忆并不可靠。」

「你不怕我么?」

「怕什么?」

「我,可能是杀人凶手啊!」

「凶手不是你。」

穿黑短褛的少女惊讶的看着雅子。「为何那样想?」

「因为你不像会杀林医生的人!」

少女的眼泪突然涌出:「是的……那么好的人……究竟是谁?」

「别哭。」雅子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少女忍住眼泪说:「那晚,我在这儿遇到他的。」

「这儿?」

「你看。」铁路那一端出现一盏红灯,愈来愈清楚。

「那是特快火车吧!」

「我想跳下去,那人恰好经过……」

「原来是这样的。」

「一个快死的人了,为什么还会遭人杀害?」

火车愈来愈靠近了,发出震耳的振动声。

「我是不是应一该去一趟警局?」

「唔,也许应一该吧!」

「请你陪我去,好不好?」

「当然,没问题。来,擦乾眼泪吧!」

雅子递了一块手帕给她。

「谢谢。」

少女用手帕擦眼睛之际,雅子迅速蹲身下去,把她的双脚抱起,用力往上一提。一转身,少女瘦弱的身体就越过栏杆,坠落到铁道下面去。特快火车轰然辗过。

第十一回:新助手远藤十分头痛。在第三杀人现场附近撞火车自杀的池上治子,一点也不像拼图的人。警方记录上写着,治子是大麻中毒者。「北风」的女侍应确定说是她无误。其他两名协助制作拼图的证人也咬定是她。连续凶杀案,表面上就因此以凶手畏罪自杀而闭幕。

远藤坐在警察厅的办公室裹沈思,桌上放着池上治子的记录文件。对他而言,事件还没有完,还有太多疑问。治子染上毒瘾,过着自甘堕落的放荡生活。是个孤女,自小开始叛逆。不过,一名面熟的中年女警告诉远藤,治子绝不是坏女孩,绝对不会杀人。

为着要钱买毒品,曾经偷窃过,但是不可能杀人。还有,即使她杀死林医生,第一和第二宗命案又如何?治子可不可能穿上高级服装,扮成淑女样子,用德国制的高级刀子杀人?即使是她做的,一定是受人指使而行。

侦察没有停止,只是缩小人力,侦查员的士气不振,似乎没有什么希望发掘新的事实。

远藤无法释怀。最令他耿耿于怀的,乃是找不出被害者之间有任何关连。如果那位吸毒少女是凶手,则找不到她的杀人动机。应该从何着手。才能找出三宗命案的共同因子……

桌子的电话鸣响。

「什么事?」

「有客人。喂,等一下……」女职员的声音。话没说完,门开了。

远藤一下子想不起他是谁。过了一会对着听筒说:「没关系。对不起,泡茶进来吧!」然后笑着站起来:「上西!好久不见啦!」

远藤紧握对方的手。那叫上西的男人微笑着:「五年没见了吧!」

「这么久了吗?时间过得真快。你在干些什么?来,先坐下再说。」

上西在一张陈旧的椅子上坐下来:「忙不忙?」

「跟从前一样。」远藤摊开手:「案件堆积如山,人手没有增加!」

「尽说泄气话,不像你哟!」

「已经不再年轻了罗!」

女职员端茶进来。上西喝了一口,皱皱眉头:「怎么还是这种茶?」然后舒口气问:「现在处理什么案件?」

「刀子连环凶杀案!」

「我想的不错。」上西点点头。「今天来这裹的目的,踉此有关!」

「你知道什么?」远藤立刻紧张起来。

上西不回答,从口袋裹取出一根烟斗。烟斗的线条优美光滑,外行人一看也知道是好的东西。

「漂亮吧!」上西沈醉的望着烟斗说:「约翰米克的作品,终于到手啦!」

远藤早已习惯上西的作风。在说重要的话以前,随便扯一些无关的话题。

「对啦。这段期间我在干些什么,应该先告诉你。不在这裹谈,换个有点倩调的地方如何?」

两人离开警察厅,坐上的士。风和日丽的下午。

远藤觉得上西一点也没变。高头大马的他穿上沈色的英国制西装,乍看之下很像外国人。

远藤认识他十多年了。当年远藤在处理一宗发生在外国大使馆的凶杀案,遇着外交官特权而苦无对策时,警察总监替他引见上西。

对于这个住在另一个世界的男人,远藤感到一股奇异的亲切感。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典型,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都是第一号英雄人物,两人一见如故,产生识英雄重英雄的感觉。上西对他亦很敬重。

远藤只知道上西是外交部的高官,对于撞正外交官之间的微妙问题,他率直的向上西说明一切。上西沈默的听着,然后走开,三十分钟后回来,叫他放心。第二天,远藤被请去该外国大便馆,获得特别许可,在大使馆内自由进行搜查和询问工作。

自此以来,上西时常到警察听来找远藤。直到如今,远藤还不清楚上西是什么身分,在做什么事情。只是传闻他个人十分富有,不单在日本,连欧美各国的财政界有势力人士,都是他的朋友。

车子往T酒店前进。上西说:「我在那裹租了一个房间做事务所。」

日比谷的T酒店,面对日本庭园的玻璃休息室裹,暖和的阳光斜照进来。两人找到不正晒的位子坐下。

「四年前,我去了欧洲。」上西呷一口维也纳咖磷之后说。

「我不晓得哪!」

「我没告诉任何人!」

「带着什么目的而去?」

「目的?当然。除了重访罗阿古城,还想在列曼湖过一个夏天。不过,最大的目的是去看我的敌人。」

「敌人?」

「是的。那时我没正经事做,整天闲荡。一天,警察厅长官山神君来找我,托我调查走私迷幻药的事。

「迷幻药,是不是指吗啡、LSD之类?」

「对。也许你不知道,除了吗啡、大麻、LSD25之外,还有无数种类。例如「仙蒂丽拉的鞋子」、「玫瑰花瓣」等香水名称的迷幻药,可以产生各种幻觉症状哪!」远藤不明白这些跟他的刀子凶杀案有何关连,依然耐心听着。

「你知道吗?毒品走私分成两大系统。」上西继续说:「大麻、鸦片、海洛英、吗啡类多数来自东南亚,包括香港、泰国、印度;前年从十八个国家走私进来。另一种以LSD为主的迷幻药,则以韩国或有美军基地的城市为中心。可是,最近谣传出现另一条新系统。」

「来自欧洲?」

「是的。说到迷幻药,不单是嬉皮士或青少年喜欢,有闲阶级的妇女也为求刺激而有濡求,当局认为这是从欧洲经由某条来路进入日本的。这种属于成人游戏的药,实际上在欧洲的上流社会已被广泛使用。」

「好奇者的玩意哪!」

「长官吩咐,必须设法搁阻那条来路的迷幻药流入日本。」

「为何扫毒组不处理?」

「由于需要守密之故。在日本,已有一群人用高价收购那种药,其中不乏政府高官的夫人和千金。」

上西举出两三位名人的名字,远藤听了哑口无言。

「走私集团的目的,是要增加有钱的吸毒者。跟一般使用黑社会的组织不同。第一是付钱够爽手。第二是即使发生争执,买主也会在立场上不敢控诉,或是施加压力解消料纷。第三是不必大量推销,就如秘密组织一样,仅以有钱人为对象,不怕泄露情报。最后是万一买主有意收手,就以揭发丑闻来威胁,继续敲榨钱财。」

「真是……周到的好主意!」

「所以警察厅长官来找我,希望熟悉欧洲的我秘密侦查这件事。」

「那不是很危险吗?」

「我喜欢冒险。」上西微笑。「你也知道的啦。」

远藤笑着点头。上西一定喜欢接受这份特别任命,那位长官当然晓得他的个性,才会委托他办这件棘手的事。

「这份工作极度微妙。首先,我必须先到欧洲,接触那边的上流阶级。虽然我本身认识好几位上流人物,但是一旦被他们发现我为调查而来,马上就被赶走啦。我也不能以公务权限要求当地的警方协助,只能单枪匹马上阵!」

「不简单哪!」

「确实如此。长官说要替我负担调查期间的费用。说实在的,我几乎是无限期的住在欧洲,天天泡在上流社会裹面,花钱如流水,有些场合根本拿不出收据,怎样向公家报帐?」

上西叹一口气,把维也纳咖啡喝光,再继续话题。

「于是,我在四年前独自去了欧洲,特别混进广泛使用迷幻药的巴黎社交圈,夜夜笙歌,连续不断的出席宴会、晚餐会、歌剧院和音乐会。」

远藤不禁摇头。如此天天应酬交际,那还晓得现实世界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多,我终于获得邀请,参加尝试一种新药的宴会。

当然我以朋友的同伴资格身分参加,只能从旁参观见识而已。那晚的药叫做「陶醉」,一名高贵的少妇当众脱掉身上的晚礼服,看了令人真难受!」

上西苦笑。「不能说得太详尽了。总之,捉到头绪后我开始展开正式的调查活动。这个急也急不来,万一失败只有死路一条,谁也救不了我!」

「结果你活着回来啦!」

「真的。花了一年时间左右,我终于结识那位我认为是从欧洲将各种新的迷幻药运到日本的走私头头。」

「是谁?」

「本业是美术商,专事买卖古典美术,名叫峰岸良三。」

远藤没听过,只是觉得「峰岸」的姓很熟耳,最近在什么地方听过……

「幸好我对美术品有点认识。」上西继续下去:「我借故想找一把中世纪的剑而跟他接触。第一次见面,彼此都知道对方不是小可人物。峰岸是真的绅士,天衣无缝的绅士,百分之百的英国贵族作风。他请我到他的别墅共用晚餐多次,很快的,他就查出我的真正身分,这事不难。可是,他没有命令手下消灭我。为什么?我也明白,峰岸把我看成跟他同等级的敌人。我们之间有些共同点,只是站在相反的立场做人……」

上西带着缅怀的语气回忆:「那晚,我和他在他的古堡阳台上喝酒,谈着「玫瑰骑士」的话题。突然他说:我知道你是谁。我回答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他说:你是不是想自杀?

这是我的城堡。我反驳他:想自杀的是你吧!然后沈默片刻,他从心底慨快的大笑起来。我也笑了。」上西吸一口气再说:「一个月后,峰岸却死于飞机失事。」

远藤一直倾听上西说话,想起峰岸的姓来。不久以前在茅野发生过货车司机凶杀案,其后在附近的洋房有三个人遭杀害,警方正在通缉一名当家庭教师的嫌疑犯。那家 人就是姓峰岸的。

「飞往西班牙马德里途中的客机坠落海中,峰岸的名字在乘客名簿裹。」上西说:「可是,遗体并没有全部找到。」

「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死?」

「也不是这么说,只是觉得太过偶然了。最重要的是当他死后,组织并没有崩溃。回国后我才知道,那种药仍然继续流入。一是峰岸还活着,在别的地方指挥;不然就是有人继承他的工作。不管怎样,我的身分已经暴露,不能留在欧洲调查了。这次回来日本,必须开始搜查工作。」

「我想起峰岸,在茅野的凶杀案……」

「你想的不错。那附近发生货车司机命案,我借口搜查而伪装警察厅的刑警去过峰岸家。我以为他秘密回国了。除了两姊妹以外,还有一个人住在那裹。」

上西把他假冒小林的名字造访峰岸家好几次,以及遇到那叫上田的家庭教师的事全盘告诉远藤。

「还有一个是谁?」远藤问。

「名叫雅子的小妹妹。他姐姐纪子说把妹妹送进疗养院去是撒谎,实际上雅子被关在地下室裹。」

「地下室?」

「前几天,我偷偷潜入洋房去,发现了地下室。显而易见的,那是女人长期居住过的房间。」

「你为什么提这个?」

「我不敢断言,不过,」上西顿了一下:「她可能是危险的杀人狂!」

远藤目不转睛的死盯着上西。

「我调查过,好几年前,峰岸家发生了一宗男工被杀的命案。据说是盗匪干的,可是捉不到凶手,变成疑案。我找当时担当的刑警谈过,他本身觉得疑点多多。一是他们绝对不让刑警跟最小的妹妹碰面,说她神经过敏,不能承受警方的讯问等等。另一点是当刑警怀疑是内部的人行凶,准备进行搜查之际,突然上层下令停止查。」

「上面施压力?」

「当时,峰岸良三正好回到日本。他对上层的人似乎有极大的影响力。总而言之,那听雅子的少女,从那时起就被关在地下室了。我做过各种调查,发现从那时开始到现在,她完全没有上学或是到医院的记录。」

上西停止说话一阵子,叹一声气,才慢慢地说:「我想,洋房的凶杀案是雅子做的。她逃出地下室,杀死那三个人,然后躲起来。那叫上田的青年被纪子带去别的地方,假装是他的罪行。」

「纪子是什么来头?」

「走私来路的日本首领吧!」上西带点讽刺的说:「纪子不是普通人物,你见到她就知道,她具备了继承父亲成为领导人的素质。来,谈谈你有兴趣的话题吧!」

「连环凶杀案,原来如此。」远藤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逃掉的雅子就是凶手?」

「应该不会错。只是连我也不明白她连续杀人的动机。不过,我见过那些刀子。」

「在哪裹见过?」

「我见到峰岸时,他给我看过。卓越的制品,一套有六把,他说要寄回日本来。」

「那女的拿走刀子……」

「已经找到三把,可是还有三把哪!」

「要命!」远藤夸张地大声嘘气:「还要杀多三个人?」

「在这以前,也许可以做点什么。」

「你有头绪吗?」

「在于峰岸纪子。目前,她有一间自资经营的疗养院,我想那裹就是迷幻药走私组织的日本总部。还找不到具体的证据,现在不能马上出手。」

「纪子知道杀人狂妹妹的下落吗?」

「大慨会知道。」

「知道那间疗养院的地点吗?」

「知道。」上西点点头。「这个须要借助你的力量。我先声明,我不会帮你查案,你也不是帮我。我只想查出峰岸留下的走私暗路。两件事的重要关键,其实只有一个。」

远藤田着上西,毫不迟疑地说:「我很愿意付出自己的力量。」

「还有一位贵重的助手,向你引见一下。我在那幢洋房裹无意中遇到的……」

上西站起来。远藤回头一看,见到一名年轻的少女向他们走过来。

「我来介绍。」上西说:「这是警察听的远藤警长。这位是上田的未婚妻牧美奈子。」

美奈子对远藤彻笑致意。

「来,坐吧!」上西说:「我们开始练习三人计昼!」

第十二回:分手教师是一种因果性的曝业。执教四年的田中一郎,从电车的窗口眺望外边夜景时这么想。他在黑暗的窗上反映的乘客睑孔上逐个看;是否有自己的学生,或是相识的家长同乘一班车?因为从事教职之故,他就不能像一般三十岁的男性那样放松自己,必须提高警惕,板起脸孔。

搭中央线在新宿下车,从地下的广场出到外边时,寒风扑面而来,田中不由矗起大衣的领子。二月即将结束,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期。西口前的大厦群已经暗下来,没有东口的热闹,很少人经过,所以选择在此相会.

. . . .愉愉摸摸的恋情,对于一名中学教师、家有妻室的人而言,并非光彩的事,有理由公开,何况对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

她在大厦一褛的小咖啡室等◆。田中的职员会议拖长了时间,他迟了将一个小时才到,可是她一点也不表示介意,见他进来,立刻微笑挥手。

「对不起,我开会迟了. . . . .」

「没关系,反正我看书。」

「看什么书?」

她给书的封面他看。「红与黑」。作为国语教师的他,决意推荐她看夏石的作品。

「有趣吗?」

「嗯。我喜欢夏绿蒂。」

她曾说过她在大学裹,有位教授批评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说这本书很难懂,班上只有两三个人看过。便他深觉文学本身进入无力的时代了,这也是国语教师的烦恼之一。

现在不管这些,不管什么教师不教师的,他只是个恋爱中的男人。她说她叫田中札子,二十岁。一个月前,他在神田的旧书店找书,居然遇到她也在找同一本书,这才偶然相识。田中一下子就被这位短头发、戴无边扁帽的活泼少女所吸引。少女把那本近忪门左卫门的研究书让给他,然后开始投机的谈话。

「你对家里怎么说?」扎子问。

「我打过电话,说开会后跟同事去喝酒。」

「那么不喝酒回家,不是很奇怪么?」

「没关系。天气这么冷,喝醉了也会马上醒啦。」

「真的,如果你太太起疑心了,赶快告诉我。」

「我知道。」

「那么,我会立刻退出。我不想便她伤心。」

田中被扎子的善良所折服,心理十分不安。其实,他的妻子好像感觉出来了。欺骗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并不容易,况且田中又是个正直而不善说谎的男人。可是他不想讲实话,他怕一讲出来,扎子就实行诺言,马上从他眼前消失,不再出现。那时,他到哪儿寻找她的倩影?她从来不提家事,不知她的地址和电话。每次都是分手的时候,由她决定下次的会面日期和地点的。

「这就够了。」她说:「我们只有一点点时间。」

田中知道,他不会抛弃现在的生活和地位,不顾一切的跟扎子在一起。他们的交往只像一场白日梦,随时分道扬镳。的确,这就够了。

他们之间十分清白,什么都没有。说是「婚外情」,只限于一起谈谈话,手拉手走走路而已。当然,田中是个男人,内心也曾有过激情,想把少女拥在怀里,成为自己的所有物。然而他若这么做,意味着他们之间完了,他不愿意牺牲跟她在一起的有限时光。

「. . . . .今晚,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不好?」正在谈着史丹达尔的话题时,扎子突然那样说。

「这个. . . . .不太好吧!」

「附近有个钢琴表演,去看看好吗?」

「可是,已经八点啦。」

田中觉得她今晚有点改变。

「我们趁半场休息时间进去吧!」

「也好,走吧!」

走地下道不到五分钟,到了Y大厦的大厅,恰好休憩时间结束,他们溜进会场。从东欧来的年轻钢琴家,客席没有满。演奏曲全是萧邦的作品,不懂古典音乐的田中,不时听到熟悉的旋律传进耳际。

「我不绕得你是古典音乐迷哪!」

「哦,是吗?我会弹一点。」

「真了不起。刚才是哪儿来的钢琴家?」

「大慨是匈牙利吧!」

「匈牙利?那里我没去过。」

札子惊讶的看着他:「你有去过欧洲?」

「不必那么大惊小怪吧!」田中笑起来。「我当教师的第二年暑假去旅行过,跑了好些地方哪!」

她暖昧的笑一笑,对舞台上出现的钢琴家鼓掌。田中有点不放心,今晚她是不太一样了。发生什么事?演奏时,她好像在想心事,根本没有用心听演奏。

「怎么啦?」田中问。「发生什么事?」

俩人离开大听,在地下广场漫步时,札子皱着眉头不太说话,似乎满怀心事。田中想逗她说话,或是开点什么玩笑,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出其不意的,她停下脚步,盯着田中说:「我们就此分手吧!」

「在这里?」他叹息之后说:「好。那么,下次几时?」

札子安静地摇头:「到此为止,我们不再见面了。」

田中呆然。「可是. . . . .为什么?我做了什么令你不高兴的事?」

「不是的!不是的!」札子突然掩住睑哭起来。田中吓得说不出话来。

「走吧!」不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他搂着札子的肩膀走去中央公园方面。

「你知道吗?」她低声说。「我怕自己。我走到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了。」

「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随时跟你分手,只是当做一场朋友而已。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怕失去你。可是,你已经有妻有子,我不能不引身退出。趁着现在我还能够把持情褚,让我们现在就分手吧。」她在啜泣的声音,强烈的打在田中的心坎上。他用力搂着她的肩。

「如果你是真的. . . . .」

「不!」她用力摇头。「不行了!必须现在分开. . . . .」

田中无话可说。她说的不错,自己不可能跟妻子离婚而跟她结婚的。目前这种双重生活,他也没把握能持续多久。必须分手了。长痛不如短痛。可是,他的手却离不开她的肩膀。

寒风中,他们在中央公园打转,谁也不说话,也不对望一眼,像在走一条无止境的迷路。不知走了多久,她停住脚步,抬头望他。睑上还有泪痕,却像下定决心似的微笑。

「找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

「什么?你绕得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是孩子了,虽然没有经验。」

「可是. . . . .不行啊,你明知我们不可能结婚. . . . .」

「你真老实啊!通常男人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你是真心的?」

「真心。」她的表情很认真。

他大大的吸一口气。「好吧!去哪儿?」

「附近就有那种家庭式的旅馆吧!」

「我晓得。」他说。「去吧!」

一间只挂旅馆牌子的普通房子,有个没表情的中年胖妇慢吞吞的出来开门。

「欢迎。过夜吗?」

「唔。两个人。」他的声音比平常提高一点。

「请。」老板娘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在他们脚前摆了两双拖鞋。扎子躲在田中背后,似乎有点迷惑似的东张西望。老板娘带他们走上二楼,打开最里面的隔门。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日本式房间,布置得跟旅馆房间一样。

「需要什么?」老板娘问。

田中看看札子,她有点不自然的坐在褥垫上摇头。

「不必了。」

「你们马上就寝是吧!」老板娘开始在榻榻米上铺床。田中担心的望着一直低头不语的扎子,怕她突然反侮而大哭,那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老板娘铺好被褥,指指后面说:「那是浴室,有热水。」

「谢谢。」田中塞一千元在她手一里。她正要出去时,札子突然抬起脸来说:「对不起。请拿啤酒来。」

「是,马上拿来。」

札子对着讶异的田中生硬地笑一笑:「何必想不开?不加轻松一点,第一次又是最后一次的缘故。」

田中不禁笑起来。何等可爱的女孩. . . . .浴缸放着水的时刻,他们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田中想起他们初相识时无忧无虑的日子,祈盼这些日子重来。札子也喝了一点啤酒,稀有地与他畅怀大笑。然后,札子进去浴室,关掉热水再出来。

「可以洗燥了。」

「是吗?你先洗吧!」

「唔,也好。」接着红着脸说:「是不是可以不一起洗?」

田中笑了:「我无所谓。」

札子迟疑一下:「还是你先洗,我想一下,决定以后才进去。」

「等你!」田中进入狭窄的浴室,脱掉衣服,冲过热水后浸身在浴缸里,热蒸气立刻像浓雾一般布满浴室。今晚是个浪漫的夜,妻子也许在家胡乱猜疑,设法用藉口混过去吧!终于,少女将是属于自己的了,即使一夜之后就要分离,还是美好的。带着醉意的他开始胡思乱想。

浴室的门打开。透过浓浓的蒸气,隐约可见一个裸体的少女。

「进来吧!」

扎子走近时,田中情不自禁的吞一口气:「你真美!」

「不要那样看人家嘛!」

「对不起!」田中只好转移视线。

「我可以进来了吗?」她拿着毛巾坐在浴缸边上问。

. . . . . .她让水龙头的热水一直流着。浴室里面闷得有点头晕,于是打开了门。

应该没问题了。她最后一次洗乾净手,仔细地巡视浴室一遍。

「我来把瓶予撤下去。」突然背后有人说话。

她没想到老板娘会来收拾啤酒瓶和杯子,措手不及之间楞在当场。老板娘愉愉一瞥,吓得目皑口呆。她见到的是染满血水的浴缸,半边脸浮在水面上的男人,以及一名全裸的少女握住一把刀站在男人面前。

老板娘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软瘫瘫地坐在那里。少女裸着身体走出浴室,紧握手里的刀,向老板娘一步一步靠近。

. . . . .抹掉血迹、洗净身体和清除四周的指纹,又再花了整个小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件时,她总觉得自己会变得思维零乱。必须缜定、缜定!不会有问题的.

. . . .穿上衣服后,她很小心的离开血迹乱飞的房间。被她推下铁塔伪装是自杀的吸毒少女还是杀人缣疑犯,这次绝对不能留下凶器。所以拔出刀子时,流了大量的血。

走出旅馆后,她松一口气,同时觉得倦意袭来。结束了。到了这一里终于结束一切。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觉得虚脱而疲累,心情像铅一般往下沈,想好好睡一觉。是的,只想睡觉。

雅子冒着冬夜的寒风,用跟跄的步调往前行。

第十三回:和平园和平园疗养院的门边,矗着「此门通往和平」的招牌。不是特别的引用句,也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三十年前开设此院的精神科医生喜欢这个名称,在他死后无人想要替它改名,就一直沿用下来。

从箱根汤本坐登山铁路到强罗,再绞强罗搭缆车上到半山,才能来到和平园。在那附近还有无数其他公司的休养所,乍看之下的和平园,倒是满有高级别墅的气氛,占地十分宽广。

可是,到附近的休养所来度假的人却看不到和平园内部的情形。由于它的大门距离马路很远,而且马路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箭头标志。此外,疗养院的周围全是砖瓦高墙环绕,外边完全瞻望不到。

这天刚入二月不久。前天下过一场雪,天气转为万里晴空。一部漆黑的林肯牌外国车,车轮系上防滑的铁练,轧轧声往和平园方向驶来。两旁全是积雪,把一米多高的箭头标志遮掉,司机必须停车到附近的休养所问路才找到目的地。

进入围上矮树围墙的跑道,转个弧形弯,前面出现一道森严的铁门。门边就立着「此门通往和平」的招牌,令人觉得有如军事基地入口那般威严。司机下了车,在门柱的内部对讲机上按了一下钮。

「哪一位?」像百货商店女向导员的柔和声音。

「我是奥村,眼院长先生约好了的。」司机说。

「请等一下。」声音切断了。十分寂静,如同踏入无人深山。四周树林围绕,门的内侧也只见树影。司机撞头一望,这才发现门柱上面装着闭路电视摄影机。

「抱歉!」对讲机回答:「请进!」

铁门发出轻微的马达聱,缓缓往内开启。

司机驾着巨大的车身滑进里面,讶然发现电动门以惊人的速度关闭起来。透过两旁光秃秃的树丛,看到一幢现代化的建筑物。

车内坐看一名老绅士,以及二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灰西装的绅士有点不安的巡视车窗外面的景物,少女则像视若无睹,木然表情直视前方。她穿米黄色外套,高领白毛衣。

绕过一个小树林,终于来到双层建筑物的玄关前。从大玻璃的玄关褒,可以望见一名穿警卫制服的男人。

「小姐,到了。」司机开车门时对少女说。

「来,下车吧!」老绅士拍拍她的肩膀。

少女这才移动身体,慢吞吞地走下车。老绅士跟着下车,看看四周。玄关出来一名高个子的女人,穿蓝色套装,三十多岁,属于貌美的秘书型,笑容略缣公式化。

「奥材先生吧!院长正在等着。」

「迟到了,真对不起,积雪把标志遮盖了,需要花点时间. . . . .」

自称奥村的绅士如此解释。

「啊,对不起。」她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负责人。」然后恢复笑颜说:「我是负责事务的中田晶子。」

「请多多指教。」

「这位是令千金吧!」

「我家女儿兼子。. . . . .兼子!」

少女似乎充耳不闻父亲呼唤,楞楞的看着脚下的小石子。

「兼子,怎不打招呼?」

「不,没关系。」中田晶子依然露着笑颜:「很冷吧!请进去里面。」

奥村抱着兼子的肩膀,跟在中田晶子后面,走进建筑物的里面。清洁的走廊,简朴的装饰,到处挂着风景昼,光线柔和,暖气适中,令人十分舒畅。

中田晶子带他们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走进最里面的「接待室」,里头是浅绿色的墙壁,铺着深红地毡。

「请在这儿等候。」说完,中田晶子消失了。

奥村脱掉大衣坐在沙发上,兼子一直望着窗外。外边的草地上,约有十位女性在晒太阳和散步,或是坐在板凳上,一片和平景象,有若另一个世界的幻影。

接待室里面的门开了,有个高大的男人进来。五十左右,头顶微秃,剩下少许的白发,红光满面,看起来很年轻。

「奥村先生吗?」声音出乎意料的斯文。

「是的。」奥村急忙站起身来。

「不不不,请随意。. . . . .我是这里的院长青木。」

「幸会幸会。」

前些天接到电话,大体上必要的事情都晓得了。」青木转向兼子:「这位是兼子小姐吧!」

兼子还在看窗外。父亲用手拍拍她,她才慢慢转过来看青木。

「午安。」青木对她微笑。兼子无言的垂下头。

「她总是这样。」

「哦,没关系。兼子小姐在看风景嘛!」

兼子嗫嚅着「嗯」了一声。

「出去外面走走怎样?」

兼子踌躇一下,点点头。青木开门叫中田晶子进来,吩咐她陪兼子出去散散步。

兼子跟着中田出去以后,青木才坐下来,用谈公务的语气说:「我们的治疗不同其他精神病院,几乎不使用药物。只有当病人过度失眠而消耗体力时,我们才给一点安眠药。最好的药是清新的空气,这里的治疗就靠得天烛厚的环境了。精神方面的病是个人的,治疗也要依赖病人本身的努力,我们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我晓得。」

「因此,我们给予病人最大限度的自由。病人可以在园内自由走动,想做甚么都可以。食堂通宵营业,白天睡觉半夜起∷都没问题。我们绝不干涉病人的生活习惯,以兔导致睡眠不足引起歇斯底里症状,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然后,青木稍微压低声音说:「不少人批评我们的方针,当然不是没有根据。由于病人太过自由,有时监视不到,就会发生意外。事实上,三十年来,这里有过五个病人自杀。我们如果采取普通精神病院的方针,严格地实行生活管理,也许可以制止那种事情发生。那段时间,疗养院内发生激烈的争论,但是我们最终还是决定维护从来的方针。因为我们断定,那些事件不会剥夺大多数病人康复的机会。关于这点,假如你觉得不安心,现在就可以带你家小姐回去。」

「啊,不,我了解你们的方针. . . . .我想那样很好的。」

「阁下的赞成令我高兴。」青木院长微笑。「还有甚么疑问吗?」

「这个!!不,没有问题了。」奥材摇摇头。

「那么,我们正式接受令千金了。」青木站起来,奥村赶快眼看起身。

「请问,我能不能来会面?」

「当然,随时都可以。我们不限制会面日期或时间。这里不是监狱呀!」

恰好这时,中田晶子和兼子推门进来。

「中田君,替这位小姐办理入院手续吧!」

「是,遵命!」

「那么,奥村先生,让她替你办手续吧!」

「好的。. . . . .不过,回去以前,我想跟孩子在庭院里散散步。」

「请随意。慢慢参观里面也可以的。」

奥村穿上大衣,也替兼子穿上外套,跟着中田晶子走出外边的草地。青木院长从接待室的窗口眺望那对父女的背影。

. . . . .真可怜。入院以后,就不轻易出得去了。那老的好像很有钱,青木暗自发笑。

凭自己的口才,几乎没有人不相信他的说词。左十年来只有五个人自杀,不算多。他这样讲,是要证明这间疗养院有良心。谁会实际去调查死者的数目呢?查了也不清楚。对家长而言,把家里的病人赶来这里,不少人觉得了结了一桩心事舨松一口气哪!

中田晶子回来。

「没问题吧!」

「很简单。」

「那女的蛮可爱的嘛!」青木对她打个眼色。

「又来啦!」中田睨视他:「不准打她的主意!」

「知道啦,开玩笑吧了!那老头是不是很有钱?」

「我立刻去调查他的身分,以及财产!」

「我们必须尽量使她长期留在这里,自然财源滚滚来罗!」青木院长高兴地扬聱大笑。

出到庭院的父女,踏着枯萎的草地巡视广大的外缘。

「你真了不起!」远藤警长说。

「嘘!他们还在窗口看我们!」美奈子提醒他。

他们得保持一样的表情,微微张口说话,别的病人走近时,立刻噤口不言。

「是不是学过演戏?」

「没有。警长也是了不起!」

「上西讲那番话时,起初不知怎么回事。看到你后,就晓得不成问题了。」

「试试看。总要设法找到修一君。」

「可是,千万不能粗心大意,一急就危险了。」

「知道。口那位院长,怎么样?」

「一个骗子。巧言令色,外强中乾。那种典型的骗子最多。」

「真可怕!」

「确实。这个礼拜六我来看你,有问题马上讨论。」

二人散步一会,这才缓步踱回刚才的建筑物。

美奈子目途远藤警长离去时,心底同时涌上紧张和斗志。若是上西的推理没错,修一乃是被监禁在此。美奈子相信他的话,誓言一定把修一找出来。一想到修一就在附近,她立刻满怀激动。她不断提醒自己。

中田晶子抱着她的肩膀说:「来,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一里啦,我带你去看房间。」

美奈子还是无表情的跟着她走。必须持续没有表倩的假面具,虽然做起来不容易。

还有「兼子」,一个不熟悉的名字,却要牢牢记住,自己是兼子,奥村兼子. . . . .穿过一道走廊,走到另外一栋双层房予,个室的门在两旁并列。中田晶子把美奈予带到二褛的二零八号室去。

房间不大,铺着绿色的地毡予人清洁感。有床、桌子和书架,相当雅致。正面是窗。美奈子的行李箱,已经有人放在床上了。

「这是你的房间,门口对面有厕所和浴室,窗子不能开,门是从外面上锁的。」中田晶子的语气不同刚才,变得十分冷淡。「这是你的行李吧!」

中田晶子打开她的行李箱,逐件检查里面的内容,把她的盥洗用具、化糙品、毛衣、内衣裤等等一件一件摊开摆在∷床上。美奈子气在心里,表面上仍然装看漠不关心。

「可以了。」中田晶子盖好行李箱。「你把衣服放进衣橱去吧!知不知道?」

美奈子沈默点点头。

「让我做做身体检查。」

「呀?」

「以纺万一你把剃刀甚么的藏在身上企图自杀,那可麻烦了。把手举高一点!」

中田晶子用熟练的动作嫂查美奈子的身体。

「好了。. . . . .晚餐从六点到八点之间,你选一个喜欢的时间去吧!食堂就在楼下。

吃饭时,餐盘里有精神安定剂,轻量的,一定要吃哦!饭后自由活动。图书室开到九点,可以把书带进房间去读。」

「是。」

「还有甚么要问?」

美奈子摇摇头。

「那么,我走了。有事随时找我,我在刚才的事务楼里。还有,每天早上十点钟,医生会来巡诊,那时你不要走开。」

中田晶子离开后,美奈子不由舒一口气。一直装无表情真累。她得整理行装。把衣服放进衣橱后,她坐在床上,环视室内。蛮舒适的,很像酒店的房间。听说精神病院只是外表现代化,其实把病人当家禽看待。根据上西的调查,和平园好像不会那样不近人情,只是向家长索取额外的费用罢了。

这里跟酒店有两个决定性的不同,美奈子想。一是窗子镶上铁条,二是房门从外边上锁。自由和私生活,在这里并不存在。

想起那次在峰岸家的地下室遇到上西的事。那一刻,确实吓得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不过,她很快就晓得他不是敌人。也许那是女性的第六感吧,她对上西的明了解释马上接受,相信他有条理的说明。她觉得上西有一股说不出的强大魅力,深深吸引住她。

当上西把这件危险的任务告诉她时,美奈子毫不迟疑的接受下来。上西重复强调危险度,并不动摇她的决心。

上西认为,峰岸组织的迷幻药走耘的日本中枢,就在和平园疗养院。峰岸纪子和芳子姊妹,每个周末和周日都来这里。由于纪子见过上西,所以他请远藤警长璜代自己,把假装病人的美奈子带进和平园。

美奈子的任务,首先是找到修一。至于走耘暗路的事,只能尽力而为。一旦露出马脚就性命不保。可是,美奈子发誓干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换上厚身的灰毛衣和蓝裙子的便装。不过四点钟,距离晚饭时间还早。听说有图书室。要不要跟其他病人谈谈话,或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才像神经衰弱的人?

美奈子不想悠闲。她走出房间下褛去。走廊过去一点就是食堂,从大玻璃窗可望见内部情形,就如大学的学生食堂一样,长桌子排列井然,可容七八十人一起进食。清洁明朗,漆地板磨得发光。柜台对面,有五六名中年妇人正在忙着准备晚餐。

美奈子继续在走廊上前行。两道写着「护士休憩室」和「洗衣室」的门,对面是图书室。入口宽敞,没有门,里面比想像中大得多。她起先还以为只有一两排书架。

等于两个教室的宽度,其中一个墙壁全是书,正面有道对着草坪的玻璃窗。

到处摆着沙发和长椅子,旁边有杂志和报架。有十几个老妇人坐在沙发上,差不多都在打瞌睡,室内一片寂静。

美奈子觉得有趣,踱步随意看书架上的书籍。文学性的书类较少,多是实用书、历史、自传之类的较轻松读物。很有规则的分类和整理,令人想到请到有资格的图书管理员在负责打理着。

美奈子随意从杂志架上拿下一本服装杂志来看,选个空沙发位置坐下。哗啦哗啦的翻阅,只想做样子。突然有个影子投在书页的模特儿身上,一把柔弱而沙哑的聱音说:「好久不见了,小姐。」

第十四回:谈话对像一名披着毛线大披肩,七十左右的瘦小老妇,手里拿着妇女杂志,不停地眨眼睛,看着美奈子。

她是谁?在哪里见过?美奈子拚命回想。若是眼前的老妇人认得自己就糟了,必须假装甚么都不知道。

「请问. . . . .是哪一位?」她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老妇有点困扰地望着她,好像失去自信了。

「你大慨认错人了吧!」

「是吗?. . . . .可是,以前确实在哪里. . . . .」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是吗?. . . . .」老妇喃喃自语,皱着眉头紧盯着美奈子的脸,似乎还在努力想她是谁。美奈子心想,在她记迤甚么以前,还是回去自己房间的好。

「咦,阿婆,你又遇到朋友啦?」

一名二十几岁的少女,开朗地朝她们走过来。脸色红润,身材微胖,圆睑上又带着圆边眼镜。老妇觉得她的出现有点扫兴,嘴里嘀咕着走到出口方向去。

「你是新来的?」

「嗯。」

「别管那老太婆。凡是新来的人她都说见过。」

「原来这样。」美奈子舒了一口气。

「我是西尾绿。」

. 「奥村兼子。请多指教!」

找到可以谈话的对象,美奈子不由轻松下来。

「你刚来?」西尾绿跟她并肩坐在沙发上。

「是的,刚到不久。」

「唔。这里居住环境不错,住久就不想走啦!」

西尾绿十分活泼,把知道的有关和平园的事都告诉她。目前有七十四名病人,全是女性,三分之二以上是六十以上老妇人。

「很像高级养老院吧!年轻人很少,我正发愁没有谈话对象哪!让我们做朋友吧!」

「好啊!」

「对了,你为何来这里?」

美奈子含糊地说:「医生说我神经质. . . . .」

「神经质?你来这儿,跟年长的一起优哉悠哉的过日子,也许会好起来的。」

「你嗯?」

「我?」西尾绿突然压低声音:「你别吓坏了。」

「甚么?」美奈子不由探前身体。

「满月之夜,我会变成狼女!」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在房间翻阅杂志,不觉十点多。美奈子换上睡衣,熄了灯上床。她不想睡,只是跟西尾绿约好明早七点一起吃早餐。入院第一天就找到可以谈话对象,使她暗自庆幸。看来完全正常的西尾绿,为何住进疗养院?据她自己说,由于她是某地方政治家的私生女,她父亲打算提名竞选县长,唯恐敌对候选人的阵营发现她的存在而爆出丑闻打击自己,于是把她途到和平园,答应选举结束就接她回家。可是等选举结束了,不见人来接她回去。写信没有回音,打电话也接不通。她曾经尝试逃跑,可是这里表面自由,其实进出都要严格检查,围墙又高,不可能爬出去。没有院长许可不准出院。她父亲肯继续出治疗费,就是不想接她回去。院长当然不想让大鱼溜掉。就这样,她在和平园住了三年。

真可怜啊!不管这里吃住多好,把二十三岁的少女一直关在有限的园地里,总是辛酸的事。

美奈子请西尾绿明天带她参观整个疗养院;也许因此找到修一的线索的。第一天比想像中顺利,她的心情乐观不少。晚餐不错,只是那颗安定剂,她听西尾绿的忠告衔在舌头底下,过后到洗脸盆吐掉。美奈子事先听上西讲过,有些医院强迫病人服用过多的安定剂来使病人驯服,多次叫她留意,烬量不吃任何药物。

晚饭时,美奈于见到五六名医生,全是六十以上的老人,令她大吃一惊。西尾绿说他们都是退了休的医生,不会真正给予甚么治疗,光是凑数而已。与此相对的,乃是一些穿白衣的三十多岁的壮男,叫做看护人。美奈子觉得他们更像是保镖,起码有十二三位。想到这里若是毒品走私的地下指挥部,那些男护土自然是走私组织的保镳了。

太过兴奋之放,怎样也睡不着。一小时多,睡意终于来了,她把睑埋进枕头里。蒙蒙胧胧之际,有些甚么声警把她弄醒。起初不知何物,侧耳一听,发现走廊有脚步声,不像普通巡查的声音,显然是在蹑手蹑脚的走法。从摩擦漆地板的声音来听,像是胶底的拖鞋或鞋子。美奈子一下子不安起来,起来开了灯,比较好一些。然后赤足靠近门边贴耳倾听。脚步声是从褛梯往走廊过来的,似乎在哪儿听过。

脚步声走近了,在美奈子的房门前停下来。她想起房门不能在里面上锁的事,于是双手紧握门把。可是,脚步声又起,走过去了。

美奈子松一口气,同时想起,晚上在食堂吃东西的看护人,走路时发出同样的胶底鞋声。可是,若是定时巡查,何必蹑起脚步走路?

突然传来叩门声,美奈子差点喊出来,待她发觉是隔璧时,不觉抚胸缜定下来。

隔壁的门打开,传来「快点. . . . .」的女声。

脚步声消失,门关上。美奈子楞住了。看护人为何进病人房间?回心一想,也不是 怪事。这里是清一色女人的疗养院,而看护人个个身强力壮。

美奈子觉得厌恶之极,关了灯回到床上。隔壁不时传来调戏声,令她十分难堪,索性起来开灯看书。女人的娇喘声不绝于耳,美奈子厌恶地贴到窗前,拉开窗廉,抹掉玻璃窗上的雾气往外窥望。广大的草地上,无数的白灯光映照着。不期然地看到有个黑色的物体在走动。什么东西?再看清楚一点.

. . . .是狗!美奈子顿觉浑身发抖。

从其敏捷的动作来看,准是恶犬无疑。像影子一般的黑犬,在草地上来回走动。一定是用作夜间的监视,预防有人趁黑逃跑吧!

环境舒适只是表面,如此慎重的警戒作风,证明另有内情。美奈子不再理会隔壁的鬼叫声,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美奈子去到食堂时,空荡无人,大部分病人还没起床。西尾绿随后出现。

「睡得好吗?」

「不好。」美奈子苦笑。

「我可以了解。」西尾绿露出笑睑。

吃过火腿鸡蛋吐司和红茶的早餐后,她们带着外套走出庭院。继缤昨天的好天气。草地上不见其他病人。美奈子把昨晚发现看护人进女病人房间的事讲出来。

「那不稀奇。」西尾绿说。「那些看护人全是强壮的种马呀!病人如果有了孩子,就叫外面的医生替她堕胎!这是这里唯一实行的治疗吧!」

美奈子不愿再谈这种反胃的事,于是改变话题。

「除我以外,最近有谁进来?」

「最近比较少。三个月前来了个尼姑外,不见别人。」

「尼姑?」

「她一天到晚都在嘀喃自语,好像念经一样,所以我们这样称呼她。」西尾绿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走路。

和平园的地皮有奇特的区分。建筑物形成一列长长的连接起来,把地分为两段。建筑物的一边,将近一半是落叶忪林。靠近房子的一半是草地,一半是中央有喷水池的庭院,还有围上花坛的散步道。

建筑物的对面一边,跟砖瓦高围墙之间形成十米宽的细长土地,禁止病人踏进一步。

「那里有什么?」美奈子问。

「监牢啊!」美奈子吓得伫立不动。

「大家那么叫的,正式名称好像叫做保护楼。」

「就是说,用来关危险人物的吧!」

美奈子骤然想到,把人关起来的地方,不就可能是把人藏起来的地方么?归根究柢,修一如果被人关在这里,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保护楼的一角!

美奈子暗忖,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接近保护楼。

「奥村小姐。」

美奈子在房里翻杂志等医生巡诊的时候,中田晶子从门探头进来叫她。「有!」

「你跟我来一下。」

中田晶子带她走进昨天来的事务楼,一间没有窗口的幽暗房间,叫她等着。

「院长先生要替你诊断。」说完,她就出去了。美奈子不安地巡望四周。天花板、墙璧和地毡,统一的深红色,只有一盏加灯罩的天花板照明。房内摆设着黑色皮革的臂椅和长炒发,一张小木桌,还有角落上的电话台。这是哪门子的诊断室?一舨的巡诊实一该是医生到病人房间去.

. . . .无可奈何之余,她只好在沙发上坐下来。

门开了,穿白衣的青木院长出现。

「啊,怎么样?习惯一点了吗?」

「是。」

青木以更轻松的语调,问她对园内的印象。美奈子故意吱吱唔唔的作答,使他浮现出和蔼的笑容。

门再打开,中田晶子端着红茶盘子进来。

「来,喝点红茶,舒服一点慢慢谈吧!」

美奈子没觉察,中田晶子出去时把门锁上。

「有没有跟谁谈过话?」

「西尾绿。」

青木稍微皱皱眉,立刻笑逐颜开。

「那孩子性情开朗,只是有点太过活泼,略为暴躁一点。」他怕没有异常的西尾绿,向新来的病人灌输不恰当的观念。

美奈子内心觉得滑稽,为掩饰想笑的倩绪,喝了一口红茶。很难喝,是不是泡太久了。

「当然,交到朋友是好事,不妨跟她多谈。」

「是。」

「今天叫你来,是想先知道你的心理状态。我们绝不采取强迫治疗,而是等候病人自发性的回复方针。这样也许很花时间,却是最自然的方法。患了神经衰弱、精神有障碍的人,原因大部分也是几年或几十年下来的经验累积而成的。回复原来正常的状态,同样需要时间。不像内科或外科,可在短期间内用手术或药物解除障碍,我们这个领域却不可能。你明白吗?」

「是。」美奈子感到眼皮加重,很想打呵欠。

「心病的治疗需要时间和毅力,必须孜孜不倦。你也知道,精神医疗的历史还浅. . . . .」

青木的话在她的意识之外掠过。好困。不能打瞌睡!赶快挺直身体,张开眼睛. . . . .随着单调的谈话,愈发使她睡意加深。

「现在的大医院. . . . .」青木闭起嘴巴愉看她。「奥村小姐. . . . .」

青木轻轻摇动她的肩膀。美奈子完全睡去。青木不怀好意地笑了。轻量的安眠药加上单调的谈话,这是最佳的催眠术。

青木把她横放在沙发上,凝视她的睡态。可爱的少女,只是有点倔强,一旦到手就好办了。他跪在旁边,用手拨弄美奈子的头发。然后挽起她的毛衣,把手伸进去。他开始发喘,再也忍不住,把她的裙子脱掉.

. . . .迷迷糊糊地意识恢复过来。跟平常睡醒的情形不一样。美奈子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眼皮一直张不开。当视觉焦点终于集中时,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不太熟悉,却是自己的房间。我是奥村兼子。房间很亮,怎么躺在床上?几时睡着的?逐渐想起来了。诊断室。对了!我在那个甚么也没有的诊断室听院长讲话。然后呢?.

. . . .好像是睡着了。谁把自己带回房间来?好像还有人替我盖被。美奈子动了一下,禁不住喊起来。毛衣、裙子都在,内衣裤却穿不整齐!

她涨红了脸,一刹那间明白一切。院长一开始就想自己睡的。红茶里放了甚么?为何?不必问,答案明显不过,啊!我中计了。

「醒啦!」头顶上有人说话。吓得美奈子坐直身体。一个穿白衣的女人站在窗旁。

「是我带你回来的。」

美丽的女人,肌肤细嫩,轮廓宛如雕像一般特出。

「你是. . . . .」美奈子想问。

「我是这里的人。」女人对她微笑。「现在十一点半,午饭前洗个澡怎样?

头脑会清醒一点。」

美奈子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的身体似的十分害怕。

「我会再来。」女人走到门口时回头对她说:「不要担心,你没有受到甚么伤害。」

美奈子呆呆的目送她离开,然后下床,拉起窗帘,确定附近没有人以后,赶快换掉内衣裤。那女人的话使她平静下来。实际上没有受害。也许是那女人「坏」了院长的好事吧!她是谁?一定是峰岸纪子。

美奈子松了一口气,接着责备自己,听过上西千叮万嘱,怎么还是那么不小心?

纪子从白衣的口袋里拿出钥匙,经过一道连接的走廊,进入保护楼。很暗。

窗子太小之故,照明特意加亮还是看起来阴沈沈的。监狱的单人房,大慨是这样的吧!她一边走一边想。当然这里比监狱好得多,可是,恐怕自己也无法忍受吧!她想起在地下室度过几年青春的雅子。如果不把她关起来,也许不会使她变成疯狂.

. . . .纪子来到最里面的房间前,叩叩门。窥窗开了,出现一名护士的脸。

「是我!」

纪子一说完,对方就开门让她进去。在床上读杂志的修一见到她就说:「好久没见到你啦!」

「我去外地了。觉得怎样?」

「伤口发痒,很难受!」

「那是变好的证据。再忍耐些吧!双腿骨头折断,不容易治好哪!」

「我知道。可是. . . . .一天实在太长了。」

纪子挥手叫护士出去,然后在他∷边的椅子坐下。

「今天几号?」

「二月五日。」

「我快要失去时间的感觉了。」修一说。他瘦了点,脸色并不难看。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准备把我怎么样?」修一问。「这是什么地方?」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你完全复原了再说。」

「是不是医院?」

「这是我经营的疗养院。」祀子轻描淡写地说。

「你去了什么地方?」

「东京。我有事。」

「还没找到雅子?」

纪子无表情地摇摇头。「什么头褚都没有。」

「你怎知道她在东京?」

纪子沈默片刻,然后叹息着说:「好吧!告诉你。雅子在不到两个月内,在东京杀掉三个男人。」

修一瞪大眼睛:「她杀了谁?」

「一个律师,还有音乐家和医生。」

「认识的人吗?」

「不,连我也不认识。」

「那她为何. . . . .」

「我不晓得啊!」

修一想了一下:「你怎知道是雅子做的?」

「她用同样的刀子,跟刺杀芳子的一样。」

「她留下刀子在死者身上?」

「嗯。那是家父在德国买的稀有物,一套有六把。她逃走时,除了刺芳子那把以外,带走其他五把了。」

「那么,警方应该知道是她做的了。」修一瞥她一眼。

「我把刺芳子的刀藏起来,警方以为凶手把凶器带着逃跑了。总之,」祀子继续说,「还有两把刀在她手里。真想不透她为何那样做,好像不会结束她的杀人游戏似的。」

「打算怎办?」

纪子耸耸肩:「我已尽力了。是否能在比警方先一步找到雅子,连我也没把握!」

然后问修一要什么,修一摇头,她微笑着离开。

剩下一个人时,修一瞪着天花板想东西。

修一在◆岸家的地下室住了十天左右,深夜时接受峰岸家的私人医生治疗。

某晚,几个穿白衣的壮男前来,把他麻醉了,用担架抬走。他还记得自己被人放在一部大车的后座,其后睡着。醒来时,已在这个房间里躺着。

纪子为何把他带来这里?大体上他知道一二。一是不想让他把雅子的事情泄露出去。虽然雅子是杀人狂,毕竟还是亲妹妹。妃子想私下把雅子找回来,或许继续幽禁她也说不定。

可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被带在这里后,暂时不准他看报纸读杂志,也不能听收音机。大慨警方以为他是杀死◆峰岸芳子的嫌疑犯,正在通缉自己吧!此外,岛崎和昌江也被杀.

. . . .当自己完全复原时,纪子会把他怎么样?修一觉得,纪子是个什么都敢做的女人。如果她想杀人灭口,何必请人治疗自己?但是绝不会给自己自由。她怎样想?里现在寸步不能移,只有耐心等复原再说。

美奈子不知怎样了?一定非常担心,但是什么也不能做。她会在公寓里等他回来吗?想起她那温暖的笑靥,修一的心变得一片紊乱。

第十五回:试药第三天开始下雪,连续下了两天。美奈子把无聊的时间花在图书室里。还好书籍丰富,很容易打发时间。有时跟西尾绿聊天,此外找不到其他谈话对象。除了西尾绿,她也认识好几个病人,多数是轻症的精神病患者,谈话一髦不费力。

有个妇人不停地编织同样的东西。问她织什么,她立刻放声大哭,哭完又笑,然后把已有三米长的编织物卷起来,继续编下去。

一名初老的妇人,说美奈子很像她的女儿。说她令她想起童年,想起做人媳妇的辛苦,又说现在已有三个孙儿。过后西尾绿告诉美奈子:「她口中那个可爱的女儿,乃是嫌母亲碍手碍脚,才把她送来这里的呀!」

还有一名喜欢文学的少女,十七岁,十分可爱。说她来了两年,天天想回家,一提起家就哭。谈起文学来立刻判若两人,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典型的伤感少女,只是有个把身边的东西用火侥掉的怪癖。所以在她附近绝对不放火柴或打火机之类东西。此外一切如正常人无异。

对于精神病患者,美奈子敢变了从来漠视的慨念。他们跟普通人一样,唯一不同点是某方面超出常识之外,因此收容在此。可是,甚么是常识?比起那些作奸犯科的人,这些没有害人之心的人岂不更善良?

重要的搜索依然一髦无头绪。下雪不能出去,跟病人的谈话一无所得。自从那次事件以来,青木院长不敢跟美奈子打照面。早晨的巡诊恢复正常。那个色狼院长,有没有招惹其他少女?真是恶心。美奈子每晚陲觉前,用毛巾做成的绳子把门扣和床脚绑紧,使房门不能轻易打开。

雪停了,天气变得出奇的好。

美奈子踏着尚有积雪的草地由外散步。下午,不见其他病人。空气冷得透骨而清澄,住在城里的人根本无法想像。箱根的山峦耸立在晴空底下,几乎可以数得出有几裸树在山头。

从草地转进庭院的散步道。趁着四处无人,美奈子突然兴起进去保护楼调查的念头。明知危险还是要闯一闯,否则什么进展都没有。下定决心后,她离开庭院,走进生活楼,迈向连接锅炉和机械室的走廊。那道走廊比地面高出一米左右,可以钻得过去。确定没人看见以后,她蹲下腰身,潜入连接走廊。

从生活楼的一角,可以望到围墙和建筑物之间的地面上,停着一部小型货车和三部轿车。保护楼只有美奈子所住的生活楼一半的大小,平房建筑。转去后面,发现扁平的 墙上有一排小窗,镶上铁格,全部垂着窗廉。

美奈子小心拍去脚下的积雪,走进窗口下,沿着窗户走。想找窗廉间的缝,没找到。又想窥探里面情形,可惜窗子太高,附近没有垫脚之物。她有呼喊修一的名字的冲动,但是拚命忍住。

她在窗下等了一阵子,她想也许可以听到什么声响。就在那时,美奈子听到低低的狺狺声。回头一望,那只黑犬,就在离她几米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一条德国短毛猎犬,灵敏而凶猛,胸部突出,腹细腿长,短耳直立,嘴巴半张。它发出的低狺声,令美奈子心里发寒。

它会不会扑过来?美奈子暂时不动,怕自己一动就攻上来。实际上,那黑犬采取低姿势,准备随时扑上来。被它那排尖牙咬到喉咙,准没命了。它不吠,只是低低狺吟,更加恐怖。不能这样僵持下去!美奈子听说过,经过训练的狗,只有在主人命令时才会攻击人。可是,这只狗不同。也许对不认识的人一律攻击怎么办?不管了,先走开再说,免得被人发现。

美奈子慎重地踏出一步。黑犬沈下身体,采取攻击姿态。她额头的汗涔涔流下,嘴里乾涸,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也在冒汗。黑犬又不动了。美奈子转移视线,慢慢举步往走廊方向走。为着表示自己想离开的意思,她再大步大步的往前。从眼角望到黑犬一直追综自己的动作,但没扑过来。美奈子背向它,稍微加快脚步。距离不远,却因觉得背后有恶犬在盯视,心里焦虑,好不容易才从连接走廊下面钻出来,然后冷不妨的全力往前冲。跨过庭院的花坛,跑到草地上时才停下来。气咻咻的,冷空气使喉咙刺痛。当她坐在长凳上喘气时,发现西尾绿不知何时站在面前。

「你干什么来着?在这里练习二百米赛跑?」

当晚,十二点过后,几个人集合在院长室。但是坐在院长位子的不是青木,而是峰岸纪子。

客人用的沙发和椅子上,除了青木和中田晶子,还有三名中年医生,以及一名穿看护人制服的男子。

峰岸纪子开口说话:「今天召集你们,是想把关于新契约的事通知你们。在此之前,」转向中田晶子,「跟往常一样,先听大家的报告。晶子,你呢?」

「没有什么问题。」中田晶子有点欲言又止。

「疗养院部门的经营必须顺利才对!」

「我知道。可是. . . . .」

「怎样?」

「最近经费增加,跟收支平衡了,是否需要节减一下. . . . .」

「不需要。疗养院增加利益,引起税务局注意反而不妙。收支若有赤字,不妨涨价,可是不能忽略款待。和平园必须做成非盈利的设施才行!」

「知道了。」

「你们呢?」纪子回头问三名医生。

「这里没问题。」

「那些年长的医生们没发现什么吧!」

「没问题的。」中年医生笑道:「他们差不多都到了昏庸的年纪,反而是病人比较清醒些!」

「那就好。院方故意聘请他们,就希望他们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纪子再问:「看护人方面呢?」

「没问题。」像是看护人负责人的男子说。

「是吗?」纪子嘘一口气:「我有一事说在前头。」

青木院长的脸色一变。

「前几天,被我还见一名医生用药弄睡新来的女病人,企图强暴,我阻止了!」

青木涨红着睑看着地面。

「这是岂有此理的事。万一那少女告诉家长,警方介入之际,我们的组织不就危险了吗?大家小心!还有,听说看护人之中,有人深夜到女病人房间探访的怪事!」

「不. . . . .那是. . . . .」

「若是对方心甘情愿,倒无所谓。但是绝对不允许强暴行为发生!」

「我会密切留意. . . . .」看护人抹掉额头的汗。

「那么,开始言归正传。」祀子用公事化的语气说:「前些天我去东京,跟一个有闲阶级的妇女集团接治过。透过介绍人的交涉,第一次契约就要三千万元的货!」

全体一同惊叹。

「真大手笔!」中田晶子说。

「原本的药供应有点停顿,部长夫人已在催促了。」

「药的进货延迟之故。」一名医生说。

「还有,顾客希望有新种类的东西,他们要新的刺激。」青木插口说。纪子点点头。中田晶子把一份文件交给她看,说道:「昨天,有新货到。」

全体又吱吱喳喳地嘈杂起来。

「药名叫做「狂热」。」

「效果似乎相当强烈。」另一名医生说。

「可能是的。」纪子点头表示:「这次的药,没有写上注射的适量多少,有点麻烦。」

「浓度多少也没写?那真麻烦。」青木说。

「那就卖不出去了。」

「怎么辫?」中田晶子问。

「只好先做实验。」纪子坦然地说。「病人之中,有那个是家人不来会面,也不关心她的病情的,不妨一让她尝试新药。有没有这样的人选?」

「有!」青木说:「西尾绿就是现成的!」

「待遇如何?」

「差不多。戒备森严,若是顺从就没事了。」

「那就好。」远藤松一口气。他以家长身分来会见女儿,跟美奈子在庭院里散步。美奈子把见到峰岸纪子,以及修一可能被关在保护楼的事告诉他。

「对不起,重要的事还没发现。」

「哪儿的话。不过一个礼拜,不能焦急哪!」

「是。」

「信件和电话怎样处理?」

「信件要放进收发室的信筒,由院方寄出,难保他们不会拆开来看内容。电话只能在事务室使用,里面的人全部听到,很危险吧!」

「那就不用了。」远藤说。「对了,我带了上西送给你的礼物来。」

「礼物?」

远藤从大衣口袋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个花纹的陶瓷胸针。

「好漂亮!」美奈子忍不住叫起来。

「陶器是皇家哥本哈根的。上西的兴趣很高级吧!」

「颜色真好看!」

「别光看表面。你摸摸里面看,有个凸起的地方吧!」

「是的。」

「遇到危险时按它。这胸针是小型发信机!」

「呀,好像间谍片嘛!」

「只是,发出信号的时间很短,有效范围是六百米。」

「只有六百米?」美奈子不禁泄气:「那能做什么。」

「不必担心。我们住在附近的休养所,在疗养院对面而已。」

「上西先生也在那里?」

「当然罗。休养所离这里最远不过五百米左右,那发信很够用了。」

「你们几时住进去的?」

三天前开始。其他的休养所和旅馆,也住了许多假装房客的刑警,总共三十人以上,大家都在等你发信!」

美奈子觉得兴奋而发热:「我一定做给大家看!」

「只是千万不要焦急。你一发信,几分钟之内我们就会赶到,那时,你必须好好保护自己的安全!」

美奈子坚强地点点头。

上西在外观摩登的休养所房间内,读着一份警察厅打来的电报。皱看眉头沈思,把电报文反覆读了一遍又一遍。

「上西!」远藤进来。

「怎样?美奈子小姐。」

「了不起。我们嫂查组需要这样的人哪!」

「把发信机交给她啦?」

「是的。她很缜定,可以临危不乱的处理事情!」

「还是要她多加小心才好!」

远藤在沙发上伸个栏腰。

「警长!」远藤部下的一名年轻刑响口开门进来。

「片山,什么事?」

「你吩咐要的梯子,傍晚可以准备妥当。」

「好,知道了。」

刑警出去以后,远藤对上西说:「刚才的片山很年轻,但是射击不错。」

上西沈默不语,像在想东西。

「担心什么?」远藤问。「美奈子的事倒不必担心,她很坚强。对了,疗养院的人来调查我的身分和财产。」

「没问题吧!」

「有上西先生周到的准备,万无一失啦!」

「周刊杂志的检查呢?」

「全部检查过了。只有一份女性周刊写过美奈子,不过照片不清楚,看不出是她。」

美奈子的照片在峰岸家凶杀案时期刊登过,若是被峰岸纪子发现而暴露身分就麻烦了。

「很好。」上西用力地点点头。远藤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电报?」

「对。这个叫我头痛得很。」

上西把电报丢给远藤看。法语的海外电报。

「巴黎警察厅的诺华警长打来的,我跟他很熟。」

「他说什么?」

「塞纳河上浮现男性尸体,已经死了半年以上,尸体上绑着的水泥砖锁练解开了,这才浮尸上来。」

「是谋杀?」

「好像是日本人。诺华警长记得我跟他提起过那件飞机失事的事件。」

「怎么说?」

「我告诉过他,如果发现身分不明的日本人尸体,请他帮我查查看是不是峰岸良三。」

「峰岸不是死于飞机失事?」

「我有怀疑才拜托他查的。现在证明,浮尸在塞纳河上的乃是峰岸良三!」

「那么,他不是死于飞机失事了!」

「对。至少半年以前,他是被人轮杀而沈尸塞纳河的。牙科医生确认是他!」

「可是,这么一来,走私暗路的事怎么办?」

「这才叫我不明白。日本国内的首领没错是峰岸纪子,她准备近期去欧洲一趟,所以才请家庭教师的。」

「她想继承父亲的事业?」

「妙在这里。假使她知道父亲死了或失综了,应该马上飞去欧洲才对。但她没有出国的迹象,现在还在疗养院里。欧洲方面的事交托谁?一定有相当能干的人在。」

「那么,是谁干掉峰岸良三?」

「不知道。是不是组织内部分裂、起内哄?很久以前,我在疗养院埋伏过,但是不见任何动静。失去头目的组织没有理由不慌张的呀。」

上西始终不相信峰岸良三死于飞机失事。可是,不管是谁杀的,他是死了。

上西感觉失去好对手的寂寞感。他们是同类,即使立场不同,性情却很相似。喜恶相同。这样的对手很难找。上西对那个杀死峰岸的人莫名的愤怒。

「连环凶杀案的搜查怎样了?」

「毫无进展。」

「有没有再向那店的女侍应找多些线索?」

「对了,最近打过电话找她,听说辞职了。」

「是吗?」

「工作地点附近发生命案,当然不想做下去。」

上西笑笑。他满脑子都是电报的事。峰岸死了。究竟谁在继承他的工作?

十一点了。美奈子在睡衣外面披上温暖的睡褛,准备去找西尾绿。最近她们每晚轮流到对方的房间去,通宵彻夜的倾谈。

美奈子穿上厚袜子和拖鞋,拿了一本杂志正想出门时,发觉有人上楼梯的脚步声。不是一个,有立个。清清楚楚的,走到走廊的最末端停下。听到说话声,立刻消失了,两三分钟后脚步声到回头。什么事?美奈子等脚步声过去后,悄悄打开房门愉看。瞥见看护人下楼梯的身影,突然想喊出来。看护人的肩膀上,扛着的不是西尾绿吗?也许弄晕了,身体一动也不动。

美奈子不加思索地飞跑出去尾随。一定叉是院长作怪,这次想强暴西尾绿!

不能见死不救,必须帮助她!美奈子走下楼悌,怕弄出声音,于是脱棹拖鞋。两个穿白衣的,以及扛着西尾绿的看护人,往事务楼方面走。去哪里?

若是带到外面就完蛋了。

三人在途中从走廊转弯。美奈子慌忙躲在角落。令她不敢置信的,前面摆着可乐的自动贩卖机的地方,竟然像门一样打开,里面的墙壁出现一道入口。

然后,他们把西尾绿抬进去。原来是秘室。他们打算做什么?美奈子明知不智,还是奔上去,从入口窥视里面。有道楼梯下去地下,楼梯在途中左折,看不到下面的情形。正在迟疑要不要下去时,突然可乐贩贾机开始移动。美奈子反射性地奔进里面。背后的入口一下子就关密了。

已经不能回头。美奈子不再犹豫不决,静悄悄地走下去。

下了楼梯,有条小路往左右分开。左边的路前面有铁门挡住。右边引向普通的门,门还开着,有说话声传来。美奈子往声音方向走。来到门前紧贴墙壁,屏住呼吸从门缝往内窥望。

一个空旷的房间,有教室大小,天花板和墙壁是水泥,地面铺漆皮。中央铺了一张四五米长的地毯,穿睡袍的西尾绿横卧其上。围着西尾绿的有青木院长、中田晶子和三名看护人。

「用三巴仙试试看吧!」中田晶子说。

「不,没关系的,用七巴仙看看。」青木回答。

「太过量了!」中田晶子叫起来。

「那里,这个女孩很够强壮的!」

「可是. . . . .」

「我们没时间一点一点加量呀,对不对?」

「说的也是。」中田勉勉强强地点头。「可是,还是等小姐来了再说吧!」

「你在顾虑什么!那女人太小家予气作风,何必对她哈腰奉承、唯命是从!」青木说得气忿忿的。

中田椰榆他:「你在气她破坏了你的好事吧!」

「当然!他妈的,差一点点就到手了的!」美奈子知道他们在讲自己。「小姐」是指峰岸祀予。

「来,准备吧!让我来办,没问题的。」

青木走到房间里边一个玻璃箱前,打开箱子,拿出注射器。其他两人跟着从他脚下的纸箱,拿出一个纸包。

美奈子终于领会,这是人体实验。为着试验走私药物的效力,于是从病人中选一个出来摆上实验台。她不由怒上心头。可是现在出不去。怎样才能救西尾绿?那枚胸针!现在是最好的地点发信号。可是胸针却摆在房里。美奈子发觉他们全体背向自己。必须设法接近一点。她看到入口附近的墙壁一角,堆着许多空纸箱,跟墙壁有点间隔。美奈子稍微推开门,敏捷的溜进去,藏身在纸箱后面。

「溶液呢?」青木问。

「七巴仙。真的没问题?」

「信我好啦!」

青木把小碟子上的溶液吸入注射器,针头往上押出泡沫。「不知效果怎样?」语气十分轻松。

美奈子拚命乾焦急。对手太多,实在无能为力。

看护人脱掉西尾绿的睡褛,青木蹲下身去卷起她的睡衣袖子,在她手臂上随便的刺一针。秉奈子禁不住别过头去。

「来,大家慢慢欣赏好戏吧!」

青木站起来。就在这时传来跫音,峰岸纪子进来了。

「啊,刚刚注射过了。」青木说。

「为何不等我?」纪子严厉的责问。

「我已经打惯了,请你信任我吧!」

纪子看看西尾绿:「浓度多少?二还是三?」

「七巴仙!」

「什么!」

「没关系的。每次都是这么多的浓度做实验的!」

「这是第一次,而且不知适量多少!」

「即便多一点也死不了,不要紧啦!」

「以前不是弄死一个?」

「那个. . . . .那是特殊体质的关系。」青木板着脸说。

「渗薄了吧!」祀子问。

「没有。因为只有七巴仙. . . . .」中田晶予说。

「那是浓缩液啊!」

中田晶子脸子都青了。「我. . . . .我没发现. . . . .」

「什么?你没看到纸包上贴着红色标志?」

中田晶子冲到玻璃箱前面,把打开的纸包掉转过来。

「. . . . .怎办?. . . . .我从后面打开的. . . . .」

「那是十倍的浓缩液!」纪子喊道。「首先必须渗薄十倍,然后才能做成溶液. . . . .」

青木的表情变得生硬:「那么,等于注射了七十巴仙。」

「死定了!」中田晶子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大家一起静默。西尾绿开始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脸上出现血一般的红潮,突然张开眼睛。

「不能补救吗?」纪子尖叫地问。

「太迟了!」青木喃喃自语。

突然,西尾绿站了起来,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声音在水泥房间内回响。那不是人的声音。美奈子像看到恶梦的光景。西尾绿突然往前走,然后就如电影闹剧的场面一样,莽撞的朝正面的水泥墙壁冲过去。西尾绿摇晃一下,又再尖叫,然后往别的方向继续走。

「够了!」青木大喊。强壮的看护人上前想去制止她。可是. . . . .怎么回事?看护人像人偶一样被她撞得飞起来,而她又向墙璧冲去。

美奈子拚命压住叫声,嘴里不停喊说「不要. . . . .不要. . . . .」。

西尾绿在墙壁上撞了立四次,又继续走。额头破裂,鲜血流满面,情景凄惨。可是谁也无法动弹。

「那个不行!那里. . . . .」青木大声喊。西尾绿直挺挺的走向玻璃箱。看护人想捉住她的脚,没捉到。她继续走. .

. . .美奈子闭起眼睛。玻璃破碎的声音涩响着,伴着西尾线的叫声,然后是呻吟声,最终沈寂下来。

四周死寂一片。美奈子不敢张开眼睛。

「完了。」纪子说。

「死了。」青木自言自语地说。

美奈予慢慢打开眼睛。西尾绿的身体插在玻璃箱里,锐利的玻璃片切断她的喉咙。墙壁上全是血,地面也是血淋淋的。白底动物漫昼的睡衣被血染成猩红。

「你来收拾后事吧!我必须去一趟轻井站。」

祀子说完就走,中田晶子候忙跟着出去。青木苍白着脸呆立不动,过后才对看护人说:「叫其他的人来。」

青木和看护人逃命一般走了。房间里,只剩下美奈子和西尾绿的尸体。必须先离开这里!等他们回来发觉自己就糟糕了!美奈子踏出发抖的脚步,从纸箱暗处出来,对死去的西尾绿投下最后一瞥,然后一口气冲上去。入口一直开着。美奈子迷迷湖糊的奔回自己的房间,软弱地倒在床上,呜咽了好久都不能停止。

第十六回:千钧一发艳阳高照。图书室里,一群年长的妇人在打肫睡觉。

美奈子坐在沙发里,机械化地翻杂志。什么都读不进脑。几乎一夜没睡的哭到天明,眼皮踵胀。早餐实在吞不下,怕会引起注意,鼓励自己拼命吃。

旁边的沙发是空的. . . . .西尾绿已经不在了。

病人之间谣传,西尾绿的病情恶化,被移送进保护楼。那是中田晶子故意散播的谣言吧!不是的,西尾绿死了,被人谋杀的!她想呐喊出来,可是提醒自己还不是时候。

昨晚,美奈子本来想用胸针发信号。地下室的存在,以及留下的血迹都是最好的证据。可是决定改变主意。纪子说她要去轻井站。不能让她逍遥法外,必须要她在的时候一网打尽。她要亲眼见到纪子被逮捕,作为西尾绿枉死的补偿。

「兼子小姐。」谁在叫兼子?

「兼子,奥材小姐!」声音愈来愈近。怎么没人回应?奥村兼子. . . . .啊!

「有!」经过昨晚的冲击,完全失去注意力了。

「怎么啦?」中田晶子露出讶异的神情望着慌忙站起来的美奈子。

「不,没有什么。我在想东西. . . . .」

「是吗?你的睑色很难看。进房休息一下吧!」

「不要紧。有什么事?」

「哦,有些文件想问问你,不过不急。去休息吧!」

「好。」美奈子也觉得照她所说的去做比较好。

中田晶子目途美奈子走出图书室,掠过一抹不安。昨晚跟她感情融洽的西尾绿惨死,今天的奥村兼子样子却古怪。难道是偶然?当然是的。可是,她完全不追问西尾绿的事,不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

还有一件令她挂心的事。看护人向她报告,两己天前有个病人走近保护楼去过,雪地上有脚印。是谁?大部分的病人都很顺从,没有哪个会有那样的好奇心。也许两件事情根本无关,却使中田晶子耿耿于怀。

「那位姑娘. . . . .」背后的声音使她转过头去。一名老妇拿着一本旧杂志站着。

「你在找谁?」

「不. . . . .刚才她明明坐在这里. . . . ..」

「你是说兼子?她不舒服,回去房间了。」

「是吗?. . . . .果然是她啊!」

「你说什么?」中田晶子亲切地回问。

「那位姑娘呀,我想起在那儿见过她了。」老妇热切地说。「哪,你看!在这里呀,我的记性不错吧!我肯定曾经见过她的呀!」

老妇得意洋洋地伸出手上的杂志。立年多以前的女性周刊,皱得不成样子了。

「一流大学的首席毕业生」的彩页上,刊着她的照片。发型不太一样,没错就是她。可是,不对。中田晶子想,名字不对。不是奥村兼子,而是牧美奈子。彷佛在哪儿听过的名字。中田晶子对人名的记性特别好。.

. . . .最近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名字,好像跟纪子有点什么关连。周刊. . . . ..对了,周刊的报导,「森林洋房凶杀案」.

. . . .嫌疑犯的未婚妻」。

牧美奈子,就是关在保护楼那个男人的未婚妻!没错是她!

中田晶子不屑一顾瞪大眼睛的老妇,急忙离开图书室去事务楼。麻烦来了,必须赶快联络纪子。她走进了私用房间,用颤抖的手指拨电话。

纪子坐在平治房车内,驶向疗养院。昨晚彻夜谈公事,完全没睡。她也不愿回想那位少女凄惨的死状。她知道自己满身血腥味。西尾绿的死并没有特别使她懊恼。为了父亲,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很早以来就是这样。最令她耿耿于怀的是父亲一直杳无音讯。当然她晓得父亲并没有死于飞机失事,但是大家那么以为,他不得不躲起来。可是最近几个月,连一封信或一个电话都没有。父亲是否遇到不测?这事令她十分不安,她决定近期去法国一趟。然而发生雅子的事,一时之间无法离开日本。

想起雅子,就要先处置上田修一的事。现在他不能走动,待他的腿医好了,应该怎么处置他?当他知道自己是杀人通缉犯时,必然设法逃跑。当然不能让他自由。纪子希望修一加入这个组织,不然就杀掉他。.

. . . .杀他?如果想他死,一开始就不必治疗他了。

纪子不想弄死修一。她没想过理由,只想先让他活着。想到这里,她疲倦的靠在座位上。车内无线电话响起。

「小姐的电话。」

司机把听筒交给纪子。

「我是。晶子,什么事?」

中田晶子激动的说话声在她耳膜里姻响。

「怎么办?」

青木的问话使纪子陷入沈恩,无法作答。青木和中田晶子都在发抖。随着昨晚弄死西尾绿的冲击,立刻面临始料未及的危机。

「如果她仅仅为寻找未婚夫而来. . . . .」中田晶子说到一半,纪子立刻否定:「没那么简单。我们调查过她那个父亲的身分和财产,完全没有漏洞,可见有个庞的组织作后盾。」

「警方!」青木自语。

「只有警方有这个力量!」

「那么,我们该怎办?」中田晶子开始哭泣。

「首先,肯定警方已经对这里起怀疑了。」纪子稳定地说。「今天明天应该还不会来搜查,但是要有准备。晶子,你把地下的存货全部搬去别的地方。」

「是。」

「这里大慨已经被监视了。必须不留任何痕述在仓库里,彻底清扫乾净,改放行李什么的。把入口处的可乐贩卖机挪开,让人明显地看到地下入口,表示没有秘密。」

「知道了。」中田晶子在纪子的指挥下稍觉安心。

「青木负责整理地下室,毁掉所有器具,把血迹清洗乾净。药品也全部处理掉!」

「是。」

「整个疗养院不能留下一粒药丸,不然我们完蛋了。请你负责处理一切!」

「是。还有. . . . .那实验室怎么处置?」青木问。

「唔,」纪子想一下。「后面的仓库有体燥用的垫子和器具吧!把那些拿出来变体育场。晶子,赶快做个「体育场」的牌子,贴在入口旁边。」

青木伸伸舌头,暗暗钦佩这个一度轻视的女人。

「那个兼子. . . . .不,牧美奈子,怎样处置?」

「她知道多少?」

「今天她的样子很古怪。」中田晶子说,「西尾绿不在了,她没问也没找,好像知道真相似的。」

「无技可施了。」纪子说:「让她今晚意外死亡吧!」

也许太过疲倦,美奈子从傍晚开始睡,醒来时已过了晚饭时间。她坐在床上,抱着重甸甸的头。

纪子回来了没?确定她回来后,美奈子决定向上西发信号。修一肯定就在附近。想到这个,她立刻觉得浑身是劲。今天就结束和平园的一切!

她把胸针绽衣襟拿下来,摆在桌上,到盥洗室洗睑。用冷水在睑上冲了好几次,脑袋逐渐清醒过来。她叹一口气,用毛巾擦睑,然后照镜子。

. . . . .背后站着两名看护人!

完了,美奈子以为死定了!其中一名看护人把她的手臂扭过去,用布塞住她的口,把她推倒在床上。

青木冷冷地说:「很可借,你要死了!」

美奈子瞄一瞄桌上的胸针,近在咫尺. . . . .另一名看护人开始在浴槽里放水。

「你会在浴槽里失脚,碰到头部晕过去而溺死!」

还有什么补救办法?美奈子拼命动脑筋。

「水放满时,就是你的死期了!杀了你,令我觉得可借得很哪!」

死在这里?最终还是见不到修一!美奈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嘴巴鸣呜地响。

「你想说什么?好吧,让你说,也可以喊,没有人在意的!」

「可以吗?」看护人问。

「不要紧的。」

看护人把她嘴里的布块拿开。美奈子用哀哭的声音恳求:「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救我啊!」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你肯救我,做什么都可以!」

青木的脸上浮现铉猾的笑容。

「是吗?. . . . .你真的要我救你?」

「嗯!什么都听你的!」

「哦!是真的话,让我考虑考虑!」

「院长!」看护人有点责备的语气。

「好吧!」青木向他们打打眼色。「这位小姐的意思是说,她愿意把身体奉献给我们,对不对?」

美奈子默认。青木和两名看护人互相对望一眼。当然,先享受一番才杀掉她还不迟。

「好,放了你。你要乖乖听话哦!」

看护人把手松开,美奈子踉踉轮轮的站起来。

「来,先把衣服脱掉吧!」青木愉快地说。

三人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美奈子站在房间中央,提醒自己拿出勇气来。她慢慢脱掉毛衣,顺手盖在旁边桌子的胸针上面,悄悄用手摸索着,找到胸针凸起的部分,带着祈祷的心情用力一按!;大喘一口气。他们会不会收到信号?

「喂,快点啦!」看护人喊她。

「嗯. . . . .」美奈子一件一件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尽量拖时间,最后还是全部脱光了。一丝不挂的她,颤抖着站在三个男人面前。男人们贪婪地在她身上溜视。美奈子在心里哀哭。

「谁先上?」

「院长,你先来吧!」

「我们帮你!」

冷不防地,美奈子被看护人粗暴地捉住,抛到床上去。手脚都被压住,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完了!青木已经骑到她身上。

千钧一发之间,门开了,中田晶子飞奔进来。

「院长!警察来了!」

青木愕然。那么快,地下室还没开始处理哪。两名看护人突然松了手。美奈子使劲地挣脱他们的料缠,赤裸着身体,从青木和中田晶子之间冲出去。

「捉住她!」

美奈子从楼梯飞奔下去,朝玄关方向走,迎面来了个看护人,发呆地看着美奈子,然后奔过来。美奈子转向食堂,从厨房的后门飞出庭院。对于外面彻骨的寒意一无所觉。

穿过树林就可去到大门了。青木他们好像没有追来。快逃!她拼命在草地上奔驰。

突然听到二楼传来青木的叫声:「咬她!咬她!」

猛然回头,那只黑犬迅速无比的追上来。美奈子不顾一切地跑。可是,她跑不过德国猎犬。一瞬间,黑犬已赶上来,腾空跳起,尖锐的牙齿对准美奈子的脖子咬去!

黑暗中突然迸开什么声音,美奈子觉得肩膀猛烈地痛了一下,跌倒在地。完了!喉咙被它咬住了!美奈子绝望地挥挥手。. . .

. .么回事?黑犬趴在美奈子身上,竟然软瘫瘫的不动,头不见了一半。

几个人从围墙跳下来,其中一个带头的手里拿着手轮,朝草地上的美奈子跑过来。

「美奈子小组,你没事吧!」

「嗯。你是谁?」

「我叫片山,远藤警长的部下。」

片山脱掉上衣替美奈子穿上。

「进去吧!这里太冷了。」

「是你射死这只狗的?」

「是的,好危险!」

「上西先生他们□?」

「跟警官队一起从正门进来了。」

「我知道那些药放在哪里。地下有个粒室,还有仓库。他们杀了一个女孩子,就在我的眼前啊!」

在片山陪伴的途中,美奈子忘我地喋喋不休。走上楼悌时,发现刑警一批一批的走进来。美奈子安心下来的同时,才发觉自己身上只披着一件上衣,于是羞红着脸奔回房间。

「好久不见了。」上西说。

「确实是的。」纪子点点头。

两人面对面坐在疗养院的院长室里。旁边坐着远藤,还有他的一名部下站著。

「小林先生,不是你的真名吧!」

「我叫上西。」

「你也是警察?」

「其实不是。你当我是个无名小官好了。」

已经过了半夜,警官队的监识组员人数却在增加。

上西从口袋拿出一根烟斗来把玩。

「我有许多话要请教。」

「我知道。」

「令妹在什么地方?」

「雅子?不晓得。她逃走时带了很多钱在身上,也许很技巧地躲起来了。」

「杀死芳于的是雅子吧!还有发生在东京的丕宗命案. . . . .」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你说的没错。上田先生则住在这里的保护楼。」

上西点点头。远藤的部下立刻走了出去。

纪子把数年前,雅子杀死一名男工之后就被关在地下室,以及修一放她逃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我明白了。」上西说。「只是,她在东京杀了三个人,你知不知道原因?」

「连我也不晓得。」

上西吸一口气,又说:「关于令妹的事改天再谈。现在想谈的是有关迷幻药走私的事。」

「你是为这件事而来调查的?」

「是的。我以调查那宗货车司机命案为藉口。原来凶手就在那里,真是讽刺得很。」

纪子微笑。「家父写过一封这样的信:「我遇到对手了。一个很像我的大人物。可借有个不同点,他是我的敌人。」他说的就是你吧!」

「是的。」上西说。「令尊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觉得失去一个真正的硎友,深表遗憾。」

纪子依然微笑。「家父并没有死啊!」

「不是死于飞机失事吧!」

「那是偶然,他临时取消的班机竟然坠落. . . . .」突然纪子改变语句。

「你说什么?不是. . . . .」

「对。」

「你知道什么?」

「令尊在半年多以前被人暗杀了。尸体浮在塞纳河上,牙科医生已经确认是他。」

纪子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真的吗?」

「巴黎警察厅打过来的通知。」

「不可能!他一直有联络的!」

「有没有直接打过电话?」

纪子无法回答。

「已经有人取代你的父亲了。」上西缓缓说道。「原来你不晓得这回事!」

纪子把睑埋在手里,深深叹息。门打开,一名刑警跑进来。

「远藤警长!县警察局的人有话跟你讲. . . . .」

远藤急忙走出去。剩下上西和纪子在室内。纪子慢慢抬起头来。

「我们去警局吧!在这以前,请允许我补一补妆。」

上西点点头,视线停在烟斗上。纪子从手袋里拿出一支小口红。

「修一先生的缣疑就此澄清了吧!」

「嗯,只要有你的证言提出的话。」

「那就好。」纪子自言自语。「他的未婚妻,是个了不起的女性。」

「因为她爱他呀!」

「是的。. . . . .为了爱,什么都肯去做. . . . .」

纪子打开口红盖子,把什么东西倒进嘴里,呛得咳了两三声,突然倒在沙发上。上西跑过去,嗅到氨酸的味道。她把毒药藏在口红盖里。已经返魂乏术了。

上西没有惊讶。他希望如此。峰岸良三一定也希望女儿如此了结自己。只是对不起远藤警长. . . . .美奈子走进修一的房间。修一在床上对她微笑。

「好不好?」

走近床边时,她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对。

「只是折断了脚而已。害你受苦了,对不起!」

「哪儿的话. . . . .」美奈子觉得紧张的情绪一松,投进修一的怀抱。修一惨叫一声。

「对不起!是不是很痛?」

「不要紧. . . . .没关系啦!」

修一皱着眉对她说。美奈子也笑了。一边笑,眼泪一边滚滚流下。

第十七回:婚礼三月二十六日,上午七点十五分。

时钟的闹声把美奈子吵醒。结婚前夕,她以为必然无法入眠,居然酣睡了八小时。

坐起来时,觉得周围的样子不同。对了,从上周开始住进东京练马区的婶母家,双亲也从秋田县上来住芒一起。修一跟从九州上京来的叔父夫妇一同住在叔父朋友家里。他们已从阿佐谷的公寓搬出来,打算新婚旅行回来之后,在那附近找个比较大的公寓布置新居。

这几十天实在够忙了。寻找结婚场所不容易,刚好碰上结婚季节,安排蜜月旅行大费周章。结果全部拿到最好的行程,全托上西的福。那个人真是神通广大!

「不能慢吞吞了!」

美奈子喊了一句,立刻飞跃而起,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令她目眩。何等美妙的天气!上个礼拜还是寒冬,现在吹来的暖风却含有春的气息,使她觉得热血奔腾。

必须把「和平园」和新闻界抛到脑后。这段期间,美奈子摆如电影明星一般出现在报纸和杂志上。她跟坐轮椅的修一的照片,到处刊登出来。美奈子不喜欢受骚扰,可是修一凭此找到一间我立大学讲师的职位,等他双腿痊愈以后立刻上班,美奈子则继续留在母校当助教。

结束了冒险的日子。确实吃尽苦头。和平园疗养院由正规的事业团体接管,继续经营下去。关于迷幻药的国内来路,在青木和中田晶子的自供下完全解明,差不多根绝了。由于买主包含无数的权力者和名女人,警方没有公布名单。但是近一个月来,政府部门许多担任要职的人,都以「健康上的理由」

辞职。从欧洲来的走私货源几乎全是已经自杀身亡的纪子独自接治之故,至今大部分还是不解之谜。

目前最令报界关心的事,乃是连环凶杀案的元凶峰岸雅子,在当局布下天罗地网的嫂查下,依然无影无综。想到那个疯狂的女杀手还在什么地方走动时,美奈子会骤然兴起不安。今天是结婚大日子,她很自然的忘掉这回事。

美奈子从二楼的寝室下来时,双亲和婶母已在客听里谈着话。

「早安!」美奈子大声说。

「怎么这副打扮?」母亲皱起眉头,看着美奈子身上的睡衣。

婶母笑着说:「有什么关系?待会她要穿那套十分不自由的结婚礼服哪!几点出发?」

「两点. . . . .不,一点半左右必须出门. . . . .」

「仪式是五点钟?那要早点比较好。」

「没关系的。」美奈子有点担心:「还要考虑午饭时间呀!」

「笨女孩!」母亲摇摇头。

上午八点。

修一醒来后,在棉被里伸懒腰。长期的住院生活,使他觉得身体关节还很痛。双腿还得继续接受按摩一段时候。

结婚典礼?似乎还不太真实。美奈予当然憧憬穿上新娘服的美感。加上双方家长和亲友的压力,他也记为就此把一切告个段落也好。

自从第一次造访峰岸家以来,不觉过了五个月。一切仍然好像一场难以置信的要梦。

修一常想,纪子到底想把自己怎么样!对她而言,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自己乃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何不这样做?现在无从寻获答案了。可是,修一不由自主地可怜纪子。她有她的痛苦,不能与外人道。

雅子还没有找到。在山上的洋房杀了三个,东京竺个,加上货车司机和以前杀的男工,总共杀了八个人。

此外,二月底的时候,正当揭发和平园的底牌,轰动了新闻界的相同时候,东京的情人旅馆发生学校教师和旅馆老板娘的双尸命案。没有发现凶器,但从伤口的痕迹来看,警方怀疑很可能又是雅子的犯罪行为。

她究竟躲在哪里?即使警方发出全国通缉令,派人倾全力搜查,还是找她不到. . . . .是不是死了?知道逃不掉,可能自杀也说不定。修一无法把雅子的事从脑海拂去。

他起来洗睑。这家主人是叔父的老朋友,某公司的董事,家里布置很有气派。去到饭听,发现叔父正在热心地看着报纸的股票栏。

「早安,三叔。」

「怎么这么慢条斯理的?」

他的叔父上田雄三在九州经营旅馆,习惯早起。

「对我来说,这个时间算是早起的了!」修一坐下来吃早餐。

「没看到日汝,不能算早起!」

修一只好苦笑。

「今天,你穿什么礼服?」

「仪式的时候?无尾晚礼服。」

「怎不穿和服?」

「我们行基督教仪式啊!」

「基督教不能穿和服吗?」

「不可能的。」

「哼!又说基督主张一切平等?原来是假的!」

对叔父的强銮,修一无言以对。

上午八点二十分。

已经这么晚了?必须起来,还没写好那封信呢!昨晚太累了,不觉睡着。今天是最后的了。

岸雅子在丸之内的商业酒店房间里,起床窥望窗外。遥望下面的目标地,人影寥落。还早,而且今天又是礼拜六。

三月二十六日,礼拜六。查悉这个日期相当辛苦。首先是一直跟综修一的未婚妻牧美奈子,晓得结婚地点,然后拨电去结婚场所,说她把请帖搞丢了,请对方把日期和地点讲一遍。一旦知道时日,其后只要设法遮瞒警方耳目就够。

雅子买了打字机,穿上朴素的套装,戴上四方跟镜,努力制造秘书的形象,使外表看起来不少于二十八岁。然后在都内的商业酒店转来转去,白天闭不出户。三餐利用房间服务,有人送食物来时,马上背向门口假装在忙碌的打字。

雅子觉得自己出奇的疲累。被警方通缉的事并没有使她恐惧或有压迫感,只是觉得这几天特别疲倦。她不晓得疲倦感从哪儿来,也许是长期过着不自然的生活,不知不觉间积蓄下来的吧!

终于今天来了,她很高兴。身上的钱用得七七八八了,她尽量避免出去打工,以免不小心暴露身分。正是好时机,一切都会顺利的。五点才开始的仪式,现在还早。她准备租酒店到明天早上。

洗过澡,穿上清淡的衣服,再从皮箱底层摸出两把刀,摆在床上。锐利的刀发出美丽的银色光辉。雅子万般沈醉地看着光亮的刀锋,最后用手帕卷起来,放进手袋的底层,再打电话叫早餐。

上午十点四十分。

「喂!你来一下。这件衬衫的领口太窄啦!」

听到远藤的呼唤,他的妻子跑过来。

「借来穿的,将就些啦,你自己又说好的!」

「知道了,算啦!」

远藤正在跟租用的礼服苦斗。他觉得如果这时跟强盗交手就输定了。

「喂!我是坐在新娘这边,还是新郎那边?」

「当然是新郎这边。」

「是吗?真可惜。」远藤念完又说:「谁带头喊乾杯?」

「好像是大学的教授吧!」

「喝什么酒?」

「香槟吧!你想喝什么?啤酒?别胡闹了。」

「唉。我生平第一次做媒人,真够紧张了!」

诚如上西所言,远藤是修一和美奈子的媒人。他们原本想请上西,可是他是单身汉,所以推给远藤。

「介绍新郎新娘时不要搞错啦。」洋子提醒他。

「啊!对了!稿纸在哪里?喂,原槁不见了!」

「在礼服的口袋里,昨晚你自己放进去的!」

「哦,是吗?」终于整装完毕。「十一点了,准备好了吗?」

「我早就准备妥当了。」洋子在泡茶。「时间还早,你就安心一点吧!」

「我很安心呀!」远藤一面呷茶一面说:「把新人介绍完毕,我的角色就结束了吧!」

「唔,不绕得换装时要不要跟着去?待会去到会场时问问就知道。」

「为什么只有新娘要换装?」

「新郎也要换啊!换上白色的无尾礼服。」

远藤睁圆眼睛:「开玩笑!男人也换装?真是混帐的事!」

「你何必埋怨多多?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这种玩意呀!」

远藤一直摇头叹息。电话响起,洋子走去接听。

「远藤。. . . . .啊,好久不见。请等一下。你的电话,上西先生打来的。」

远藤拿起听筒。「早。你在哪里?. . . . .你就住在会场的酒店?那真方便。什. . . . .什么?」突然声音低沈下来。「好!知道了。」

「上西找你干什么?」洋子等丈夫放下电话时问。

「没有,关于致词的事情吧了。」

「是吗?我去隔壁一下,请邻居帮忙看看门。」

洋子出去以后,远藤立刻拨电到警察厅找卷川刑警。

「是我。抱歉,请你在五点以前带两个人来P酒店。对,四点半时我在一楼的大听。还有,把我的手轮带来。. . . . .不知道,上西这样说的。.

. . . .拜托!」

远藤突然陷入沈思。究竟会有什么事?

上午十一点十五分。

丸之内区,面对皇居的P酒店咖啡座。上西在吃着法国面包和咖啡的早餐。打过那个叫远藤担心的戏弄电话后,他有一点后悔。上西原本什么也不担心。

只是昨天住进这幢二十五层高的酒店,在人来人往的大听里见到分辨不出谁是谁的从业员时,想起万一凶手穿上制服混了进来,怎样才能发现?昨晚想了一夜,不安的情褚在他脑中膨胀,于是今天打了那个电话给远藤。

还没找到失踪了的峰岸雅子,这事使上西耿耿于怀。关于雅子,已经根据修一的记忆拼了图,可是目前显示警方没有能力逮捕一名女杀人犯归案。

上西对雅子的事关心有两大理由。一是被她所杀的人与她有何关连?这点依然没有头褚,无动机杀人?单是东京已经三条人命,加入旅馆那两个就是五条人命。除了老板娘的死可能出于偶发性之外,其他四个一定在某种形式上跟雅子有关。不然就是跟她有关系的人有关。目前还不能断定修一和美奈子跟雅子之间毫无关连。换句话说,那两个人不一定没有危险。

另一个理由是刀子。称得上是美术工艺品的六把刀,其中三把留在死者身上。还有一把用来杀芳子,听修一说被纪子处理掉了。那么用掉四把,还剩下两把在她手上。她会作为何种用途。

对于迷幻药走私暗路的嫂查。上西还有许多不满。国内的来路确实差不多崩溃了可是一日找不到从欧洲送出毒品的发货人,对方必然有办法在日本制造新的暗路。那么一来,买货的人又源源不绝了。

据警方判断,峰岸良三是利用比较低价值的古典美术品,例如木雕人偶、陶器等等,在其上开洞后把毒品藏进去运回日本。这个需要相当高度的技术才做得到。由于峰岸本来就是一流的美术商,实际上有无数的美术品正规地输入日本,其中一部分藏着毒品的话,海关几乎不可能发现出来。好歹那是贵重的真美术品,万一破坏了而又调查不出所以然来,就得负起责任。加上买主不是政治家就是财经界的大人物,实在不好办。

上西不明白,峰岸已是一名成功的美术商,为何插手毒品走私活动?从她女儿雅子的异常残忍性来看,是否他也有先天性的不道德观念!这是上西凭他对峰岸的记忆而生的假设。峰岸生活在一个彻底的自我世界里。对他而言,犯罪是一种娱乐,就如运动一样。走私毒品可以赚大钱是其次,主要那是违法行为,反而使他乐于冒险贩毒。

他被暗杀了。巴黎来的报告说,他是被人从后脑射杀而死。不管是谁杀了他,总之现在有人继任他的工作,继续组织新的暗路。那人一定不是像他那样的「超犯罪者」,而是为求利益无恶不作的人。会不会是惯例的犯罪团体?上西觉得自己的任务尚未完成,必须再去欧洲走一趟。

下午两点。

美奈子和父母乘搭的士,前往P酒店的结婚会场。

差不多同时,修一和叔父夫妇的车子在路上遇到交通阻塞,慢慢挨着前进。

远藤夫妇已经走进P酒店的玄关。他们担任主婚人,必须最早到。

上西刚好走出大厅,准备先去设宴的会场看一遍。见到远藤夫妇走进大听来,举手招呼。那么早来干嘛?上西不由笑起来。

下午两点十五分。

雅子还在伏案写着。看看手表,两点多了。她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钢笔。

背部酸疼,她站起来到窗前眺望。明媚的阳光下,人人都在营营役役地过平凡的日子。她不稀罕。在地上劳劳碌碌的人群何等渺小而可怜。.

. . . .想到今天就可结束地上的召子,她轻松地舒一口气。世上的一切与我何关?什么都是麻烦的事,包括生存。

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快写。很口渴,她叫了奶咖啡。这些钱等退房时才付。

她不想欠帐,准备出去时把钱放在桌子上。

奶咖啡途来时,雅子面向打字机胡乱的按键盘。酒店侍应出去以后,她把打字机推一旁,再提起笔来。

. . . . .我在梦想与现实的微妙平衡之间活着。从小父亲就看透我的性情,绝对不勉强我跟外界融合。我为此感谢父亲。如果父亲把我当普通孩子,送去学校跟那些肮脏的孩子在一起,我一定会神经衰弱,进了神经病院了。

父亲把我称做「玻璃人偶」,脆弱、透明的人偶。也许是的。我也觉得那样的我很可怜。这是我一生下来就注定的宿命。

假如每个人都把我当作玻璃人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或触摸的话,现在我就不需要写这封信了。

十八岁的夏天。我们三姊妹跟着父亲去轻井站度假,住在山中小木屋里。夏天已近尾声,稍有寒意的好天气持续着,习惯于关在室内的我,不知不觉的被户外清凉的空气、绿叶的香气和鸟叫声吸引,心情十分开朗。出到林间散步,听潺潺水声,及树枝踏在脚下发出的劈啪声,何等愉悦。姊姊们根本足不出户,躲在木屋里看书和玩扑克牌。芳子姊姊跟同宿木屋的男孩很要好,一天到晚在楼下的客厅跳舞唱歌作乐。

我喜欢独自或跟父亲一起在树林中打转散步。不同芳子。我对一大群人吵吵闹闹的场面抱有厌恶感。我喜欢纪子姐姐,但在我眼中,她只是个装模作样的人,她把读书当作一种炫耀身分的工具而已。

对我而言,文学世界里的浪漫和幻想就是人生。现实是丑陋、污秽的,像可怕的泥沼,没有浪漫与梦的香气。这样一个抗拒现实的我,竟然被它残酷的魔爪吞灭掉。

那天我在外面呆太久,发侥了,于是躺在木屋里。当晚,在附近的酒店举行东京的交响音乐会,七点开始,父亲很想去听,又不放心我。我说只有一点点热,没关系,叫他安心去听。姊姊们当然一起去。芳子的男朋友们也去了,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昏昏沈沈的似睡非睡。

几点钟了?楼下传来男人喝醉酒的怒骂声,把我吵醒。我烦躁地塞住耳朵。

醉酒的人是龌龊不乾净的,使我无法忍受。父亲只喝葡萄酒或白兰地,顶多小醉。我一见到借醉吵闹发恶的人就会打冷颤,快快躲得远远的。

那晚闹事的男人好像是为拿不到音乐会的入场票而发睥气。像这种常规的音乐会经常满座,必须预先订票,那男的不晓得,因而向木屋的老板乱发睥气。闹了三十分钟才终于安静下来。同时,透过寂静的夜,维也纳华尔滋的旋律隐约可闻。我不顾身体发热,开了窗户倾听。

打开窗后冷风进来,我跳上床去盖毯子听音乐。曲子从「皇帝圆舞曲」变成「维也纳森林的故事」. . . . .正当我听得陶醉时,房门突然啪一声打开。

我的房间没开灯,藉走廊的反光,我只知道进来的是个男人。嘴里唠唠叨叨的说着什么,发出严重的酒味。我由惊吓转为生气。那人喝醉酒进错房间了,一定是刚才在楼下滋扰的男人!芳子最后一个离开时忘了把门上锁!我想喊他出去,可是发不出声音。

男人在房里看了一圈,这才发觉我的存在,哦了一声,搔搔头又走到门口。

我松一口气,用毯子遮到眼睛下面等他出去。男人在门口站了一阵子,不知在想什么。我在焦急他的磨蹭,突然发觉他回过头来望我。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他的睑,更加显得阴森恐布。

男人冷不防地关上房门,房里陷入黑暗。他还站在那里。我本能地觉得危险,想逃、想喊,可是全身麻□似的动弹不得。我晓得有「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

男人走近我的床边,呼吸粗促,酒气薰人,我不由用手掩住鼻子和嘴巴。我失败了。毯子离手,男人飞快地把毯子抢去,我缩起穿着睡衣的身体在床上颤抖。男人捉住我的双臂。我拼命挣扎,手脚拼命吧唔吧唔地乱撑,然而敌不过男人的力量。他那沈重的身体压上来实使我觉得呼吸困难,快要晕过去了。男人见我失去抵抗力,骑到我的下腹上,动手脱我的睡衣。我还想不到这是发生在现实的事,以为做恶梦。我在发烧而产生的恶梦.

. . . .不知过了多久。现在想起来还会使我血液涌到睑上,捉笔的手在抖。男人带酒气的呼吸、发汗的体臭和粗鲁的手的触觉,依然像是刚发生似的记忆深刻。

我不能写得太详尽。总之这个晚上,玻璃人偶变得粉碎,被一双泥靴践踏蹂烂了。

我像一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瘫痪在床。男人穿好衣服走出去。那时刚好遇到木屋的老板从走廊经过吧!老板的声音从房门的隙缝清晰地传过来「咦,先生,走错房间是吗?」

男人回答什么,我没听清楚。只是听见老板叫那男的「先生」。这句话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窗外的音乐已经听不见了。音乐会结束了吧!父亲他们快回来了。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进去浴室拼命冲身体,用肥皂把身体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换上新的内衣裤和睡衣,关好窗子,钻进被窝里发抖。不到五分钟,走廊传来父亲的笑声。门打开,父亲进来。

「怎么还没睡?」

「刚才醒了。」

「有没有不舒服?」

我停顿一下才回答:「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过。」

为何不告诉父亲?我想是因为不想让父亲难过之故。如果父亲知道事实,大慨会自责不该留下我一个人在屋里。也许他会杀掉那个男人。我不想父亲那样子做。在我心目中,父亲完美一如神明。

那晚发生的事,改变了我的一生。我自己觉察时,是当我用剪刀刺死男工的时刻。

姊姊们说我撒谎,说那男工没有对我施暴。可能是吧!可是,我感觉到衣服被撕破而赤身露体了,我看到他像野兽一般侵犯我来了!那是不是幻觉?现在的我还是搞不清楚。

下午什点什十分。

雅子停了笔,看看时间,心里着急,手指酸疼迤来。快写完了,休息一下吧!她在迟疑要不要吃点东西。没有机会吃了。如果这是最后的一餐,她不想在这里吃。去到P酒店再说。于是她继续写下去。

已经没什么好写了。我杀死男工,父亲和姊姊们并没有把我交给警察,而是把我关在不为人知的地下室里,说要观察我的情形。地下室原是父亲的书库,放不下书房的书都摆在那里。

关在地下室的几年日月,在我内心酿成复仇的决意。我在那个关闭的空间里,一直等待使杀意实践的机会。等了一天又一天,终于让我逃出来,无意义的杀掉那个货车司机。那件事给我自信,我能毫不犹豫的杀人。

姊姊把我捉回来。令我惊讶的新机会立刻来了。那个家庭教师实现了我的愿望。

我的报复是什么?对那个在轻井站的木屋蹂拦我的男人的复仇。

我所杀的四个男人,包括那个中学教师,警方似乎还找不出他们之间的关连。称我杀人狂,异常性格的犯罪者。怎么没有关连?那四个人,律师、作曲家、医生、教师,全是人们口里尊称的「先生」,就跟那天住在木屋的男人被人叫「先生」的身分一样。

律师、作曲冢、医生、教师。其中一定有一个是侵犯过我的男人。当然其他三个是无辜的,我知道,还是决意四个全杀!不这样不能达到我报复的目的。如果这是异常,就算是吧!

当我把刀子插进他们的身体里面时,我觉得安息。对他们的事先有严密的调查,然后作好谋杀的准备工作,十分有趣。我对自己做出的结果很有满足感。

只是,为了逃避嫌疑而使那个吸毒少女意外身亡,以及那个目击现场不可不杀的旅馆老板娘,令我觉得遗憾。对了,我想附加说明告诉警方,那个制造拼图的「北风」女侍应,就是我本人。

报复实现了。其后,是我安息的时候。刀子还有两把,其中一把要插在我的胸瞠里。最后一把,自然是插在我唯一所爱的男人,上田修一的胸前。

不能再写了,我要把这封信寄去警察厅。人们看到这封信时,肯定我已不在人间了。

第十八回:危机上西换上素色西装,走下大厅。远藤穿着不习惯的礼服,疲乏地坐在沙发上。

「怎么样?」

「真是. . . . .累死了,主婚人不易为啊!」

「还没开始哪!」上西笑着。

「希望早点开始,早点结束。」远藤压低声音:「他们来了。」

卷川刑警带着两名刑警进来。远藤皱起眉头:「他们怎搞的?简直是挂上警察的标志在走路!」

卷川刑警兴冲冲地走前来:「警长!怎么做?」

「小心不要太明显。一眼就看出你们是刑警啦!上西能不能跟酒店说一下,借套礼服给他们换上?」

上西微笑:「你们穿什么都一样。这样可以的了。总不能打扮成女侍应的样子吧!」然后利落地说:「你们其中两个要从结婚会场到宴会场为止,寸步不离新郎新娘。明不明显都不要紧的。」

「知道了。」

「另外一个先去会场,在里面戒备。我所担心的只是峰岸雅子。我们只有她的拼图。只要见到有点像她的女人就要留意。幸好见过她的人都一致同意她是美女,你们应该看得出怎样才算美女吧!」

三位刑警不约而同傻笑起来。近来追缉的是稀有的杀人狂,使他们的表情生硬而紧着。

「这样行了吧!」上西问远藤。

「唔。. . . . .记住,对方是一流的用刀高手,即使相貌很美,绝对不能大意。」

刑警们一同点头。卷川刑警接着把一个重甸甸的纸袋递给远藤,里面装的是手轮和皮套。

「我去预备一下。」远藤拿着纸袋进去洗手间。上西带着刑警们来到旁边的指示图镶板前,把仪式会场和宴会场所的地点说明一遍。

峰岸雅子就在此刻从入口的旋转门走了进来。上西站在镶板前,正好半背向入口。

即使给他看到一眼,他也会在她身上停留一下的。雅子转向右边,寻找升降梯的乘搭口,上西完全没有察觉到。

下午四点三十分。

美奈子单独坐在更衣室里。十五平方米的和式房间。已经换上新娘装,手里拿着花束,等待仪式开始,一边想着蜜月旅行的梦。修一的脚还没完全复原,不能去太远,商量结果是去八丈岛。

有人敲门。礼服上插着白玫瑰的修一探头进门来。

「哟,你不能来这里的呀!」

「我想看看你。」修一凝视美奈子娇美的新娘装扮:「. . . . .好漂亮!」

「傻瓜!」美奈子瞪他一眼。

「对了,浅仓教授不晓得来不来?」

「他有回覆说要来的。」

「是他太太寄出的。那位先生呀,连自己的结婚典礼也会忘记的!」

「说的也是。」美奈子也担心起来。「打电话看看。」

「唔。升降梯那边有电话。那么,待会见!」

修一向美奈子打个眼色,走了出去。

雅子见离她几公尺前面的修一由来,赶快止步。他那颀长的身材很适合穿礼服。她突然觉得胸口憋得慌,有窒息感。修一没留意到她,快步背着她走了。雅子觉得一股被人撇弃的寂寞感袭上来,不由打寒战,立刻跟上去。压抑内心的激动,以普通的步调走。经过刚才修一出来的房门,是「新娘更衣室」。牧美奈子在里面。

为着调查这个会场而跟踪牧美奈子时,得悉这个女子的性格,是个专心研究、热情过生活的活泼少女,连雅子也不由对她产生好感。修一爱她是理所当然的。她年轻、美丽、来日方长,不同自己。她有幸福等着她,自己没有。

走廊过去一点,大厅的升降扶悌上升处,修一在那里打电话。修一背着她,声音传进耳际。

「. . . . .对,教法文的浅仓教援。我是上田。」

突然,雅子想到不如现在动手。四周无人,不怕骚扰。宴会场人多,也许没机会出手。刺死他,然后刺自己。修一背着自己。怎么办?现在还是待会?

雅子造惑了一瞬,决定趁早行动。她从手袋探索刀子。

「. . . . .先生,已经可以出来了吗?」修一榷续讲电话。「. . . . .典礼五点开始。请转告他尽快赶来。我们请他在宴席上带头喊乾杯.

. . . .」

雅子拿出一把刀,慢慢靠近修一的背后。修一对着电话,完全没察觉。雅子盯着他的背部。

升降梯传来人声。雅子赶快背向修一,假装浏览旁边的礼物样本玻璃橱。上来的是五六个穿礼服的中年男女,斋斋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开始说朋友的流言非语。雅子轻轻咬咬嘴唇。

「. . . . .会场在P酒店。请他无论如何出席。那么,再见。」

修一打完电话。雅子急忙走上升降梯。现在绝不能被他发现。雅子叹气,后侮自己错失良机。她照原定计画,先到上面的餐听吃最后的晚餐。

雅子上了升降梯之后,卷川和一名刑警正好从下面走上来。错过了,没遇上。

下午五点什十分。

晚班的女侍应南明子,战战兢饶的打开从业员室的门。见没人在,松一口气。又迟到三十分钟,被领班看到就糟糕了。即使只迟到五分钟也会被他罗苏一大堆。

她慌忙奔向放衣服用品的壁橱室。脱掉身上的洋装,打开壁橱找制服。

「咦!」不见了。再看一遍,没错是自己的壁橱。

「怎么回事?」她把其他没上锁的壁橱逐一打开来看过,还是找不到。没有制服,□上被开除都有份。南明子哭丧着睑,后侮自己刚才不该跟男翎友鬼混,睡过了头!

下午六点五分。

「各位,有劳久等了!」

司仪稍为提高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会场飘扬。熙熙攘攘在谈着话的客人,一齐安静下来。

「新郎新娘入场了!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结婚进行曲奏起,远藤夫妇陪着手挽手的修一和美奈子,安静地进到会场。

在掌声中徐徐前进的新人,神韵非凡,直直望着前方。

会场的配置是六张圆桌,一桌八个人。正面金屏风前面是新郎新娘和主婚人夫妇的席位。他们在桌子间转一圈后,新人在正面坐下,远藤和洋子夫人并肩站在两旁。

上西忍不住想吹口哨。远藤露出铁面无私的严肃表情,令他不觉莞尔。

在司仪的催促下,远藤抖着手指拿出原槁,开始介绍新郎新娘。

「. . . . .这位上田新郎. . . . .」

众人哄堂大笑。远藤的睑色又红又青,乾咳一声又重新来过。美奈子也低下头去拼命忍笑。

上西环视会场。首先客人没有问题。负责受理的人已经确认过双方的亲戚朋友。至于从业员,经过领班确认,全部都是认识的睑孔,没有新面孔。

说起危险度,走廊比会场高。典礼和摄影师都平安地结束了。接着是离席出去换装的事。预先躲在走廊,途中突击的事不难。今天在同一酒店有十几对新人举行结婚仪式,人客相当多。其中一个化过妆在大厅走来走去的话,谁也不会前去查问。

卷川和一名刑警正在走廊待命。会场的角落也有一名刑警在监视。上西觉得这样还不够周全。那个峰岸雅子重复多宗杀人命案,还能逃离警方耳目,自然可能避开戒备混进来。上西提高警惕,准备片刻不离开新郎新娘所在的范围。

终于介绍完毕。远藤坐回原位,挥去额头的汗。

接着是主宾致词,修一那边由高中时代的恩师代表、美奈子这边由上西代表。

「我是被指名的上西。实际上,我和新郎新娘最近才相识,竟然代表新娘这边献词祝贺,十分荣幸。大家都知道,两位新人最近经历一场空前的体验,不必详细再提,大家都晓得是那宗大事件。在这里讲那些话,也许会令在座的皱眉头,我却觉得这是他们爱的胜利记录,应该正当的提一提.

. . . .」

听到上西把事件简洁慨要的叙述时,一名侍应轻轻用膝盖碰一碰隔壁的同事。

「喂,原来那个就是完成大冒险的女人!」

「嗯?什么. . . . .」

无心作答的对手是圾本,刚来不到半年的新手。今天负责照明的开关。昨晚他打了通宵麻将,于是不停地打呵欠。

这个房间的照明开关,就在会场内简单舞台的后面,看不到会场的情形,必须经由舞台另一端的侍应示意板本燥作灯光。

不能睡!板本摔摔头儆醒自己。

「. . . . .对于美奈子小姐的勇气,我们脱帽致敬!」上西继续说。「这是从爱来的勇气。. . . . .最后,盼望可爱的下一代早日诞生。因为我已经不年轻了!」

美奈子难为情地垂下脸。全场爆发热烈的掌声。

下午六点二十分。

雅子从厕所出来,来到走廊上,迅速的环顾四周。她穿上女侍应的制服,手里拿着装有自己衣服和手袋的纸袋。下到一楼,走到携带品的寄存处。

「客人叫我替他寄存这个。」

寄存处的工作人员,无法记住众多女侍应的睑孔,立刻接受她的纸袋,将号码牌交给她。雅子把号码牌放进围裙的口袋,触及里面的两把刀,冰凉的触觉,给她安心感。然后再把一张小纸条一起放进去。

六点半。

照预定的话,这时正是婚宴上主宾致词完毕的时刻。之后是乾杯,以及切蛋糕。换装在六点四十五分,回来时是七点十五分或二十分.

. . . .「请等一下!」

突然有人把她叫住,雅子吓了一跳。原来是个穿戴华丽而显得滑稽的中年胖妇人。

「我是加纳的宾客,接待室在哪儿?」

雅子这才记起自己穿着女侍应的制服。

「这. . . . .这个. . . . .」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才对?」

「请你到楼下去看看指示图好吗?」

「就是因为看不懂才问你的呀!」

胖妇人突然生气,几乎在发怒地说:「你不是这里的从业员吗?竟然不知道?」

「这个. . . . .我是搞混了,今天太多组新人结婚。请你把名字告诉我. . . . .」

这句话使胖妇人完全气愤起来。「究竟这里怎样教导人的?叫你的上司来,我要你说明那句话的意思!」

雅子暗呼不妙。胖妇人的气焰嚣张和大声取闹,已经有客人盯着她们看。

「怎不回答我?你想怎样?不懂就说不懂,我可以问过别人啊。你连这点礼貌都不懂吗?」雅子觉得血液往上冲,依然吞声忍气的低下头去:「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我叫你把你的上司叫过来呀!」「这个请你宽恕. . . . .」

雅子不由握紧围裙里面的刀。竟然受一名肤浅无知的妇人侮辱!可是不能粗心大意。正是最要紧的时刻。

「什么事情冒犯了客人?」

一名穿礼服的男人经过。好像是酒店的负责人。

「啊,你来得正好。」胖妇人喋喋不休地说出她的不满。

「真是万分对不起。」男人转向雅子说:「你!好好跟这位客人道歉!」

「对不起!」

「让我带路好了!」男人说。雅子松一口气,终于避过这场胡闹了。可是,男人又对她说:「你也一起来!」

不能拒绝。一旦引起酒店的人疑心就坏事了。雅子无可奈何的跟在他们后面。

下午六点四十分。

「现在,请新郎新妇的恩师浅仓久一郎教授带头喊乾杯!」司仪说。

浅仓教授矫正弄歪了的领带,握着玻璃杯站起来。其他客人一齐站立。

「男的是我的右手,女的是我的左手。可是,现在左右手都离开我远走高飞了!」

冷不妨地,教授如此大声说,客人全体大声笑。修一和美奈子也笑得差点把杯里的香槟倾倒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的事!失去左右手,我怎么办?本来不想祝贺他们的。不过我喜欢喝这杯喜酒!来,为这件岂有此理的事情乾杯!乾杯!」

全体一同呼应。

「. . . . .接下来,请新郎新娘在结婚蛋糕上入刀!」

「喂!开关!」负责灯光的板本走到开关前面。

「等我的信号!」他的同伴说。

领班站在蛋糕前面,告诉修一和美奈子握刀的方法和入刀所在。四五名客人站出来,准备拍照。领班向门口的侍应示意,侍应传达给板本。板本熄了灯,同时使聚光灯对准蛋糕,相机的镁光灯不停地闪耀。

侍应再向板本打信号。「喂!亮灯!」

板本开了灯,会场又恢复光明。板本觉得愈来愈困。

「现在,新郎新娘一同离席,出去换装。请各位一边用餐,一边欢谈吧!」

司仪和客人同时觉得轻松下来。修一和美奈子在领班的陪同下离席。远藤舒一口气,跟上西交换一个眼色。上西笑着对他眨眨眼。远藤用手摸摸左腋下的手轮。想了一 下,弯腰在桌子底下拿出手轮,拆掉安全装置。只要没有激烈的移动,不怕手轮会走火。再把手镇放回皮套,拉好上衣的前襟,坐起身体,开始用餐。

下午六点十五分。

不知他们离席出去换装了没有?雅子跟在穿礼服的男人和胖妇人后面,心里焦急不安。

「就在这里。」男人开了一道门,对胖妇说。

「多谢。」女人向雅子投来高傲的视线。「请你们好好教导她一下哪!」

「我们会多加留意!」

待女人进去房间后,男人对雅子怒目以视。

「你给我们添麻烦了!」

「是. . . . .」雅子尽量垂着睑。

「我没见过你,新来的?」

「是的,刚来不久。」

「哼,不过,那位妇人也是嘴巴挑剔了些,必须小心才应付得来的。」

「以后我会小心。」

「你负责这一楼?那么领班是村山了。跟我来!」

雅子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想见直接负责人的面。怎样才能找到藉口离开?

「你怎么啦?走吧!」

对方催促雅子,她只好移动脚步。为何在这个重要关头遇到阻力. . . . .一边走一边想,必须设法离开。就在那时,馆内播音机响起:「藤山主任,藤山主任,请快来一楼的寄存处。」

「找我干嘛?」男人嘴里嘟哝着,看着雅子:「我要去一下。今天放过你,以后记得小心!」

穿礼服的男人急忙走开。雅子擦掉额上的汗. . . . .下午七点二十分。

音乐在飘扬。客人一面杂谈,一面吃东西。途中司仪读了好几通祝贺的电报,没有多少人留意去听。板本坐在总掣开关旁边的椅子上打瞌睡。

上西望望手表。他们应该换好装回来了。这时乃是另一个危险的高峰。他继续以更斯文的手法用餐。

一方面,美奈子换上蕾丝花纹的粉红色晚礼服,以及从黑变纯白礼服的修一,从更衣室出到走廊上。俩人对望一眼,忍不住想笑的情绪。

「从法国回来的,装模作样!」

「你呢?东北出身的!」

「甚么意思?!」

他们谈谈笑笑,在领班的领导下举步往前。远藤夫人跟在后面。从仪式开始到他们走出走廊之间,一直像保镳一样护卫的两名刑警,从沙发站起来,再次伴在新郎新娘左右。

「辛苦了。」修一对卷川刑警说。

「真的有危险吗?」美奈子有点不安地看看四周。

「以防万一而已。」卷川轻松地说。

「没有问题的!」修一安慰美奈子。

雅子远远跟着他们。围裙口袋里的两把刀很重。她的手里拿了几盒从自动贩贾机买来的香烟。

一眼见到两名像是刑警的男人跟在他们左右时,雅子觉得没希望了。回心一想,剩下最后这个机会了。女侍应的制服被偷事件一旦知悉,也许展开调查。还有,刑警们可能不会进去会场里面。

见到修一和美奈子并肩而行的背影,雅子一点也不嫉妒,反而为他们的幸福觉得感动。差一点兴起放过他们的念头。不,不能!一个人死太寂寞了,一个人.

. . . .蓦然想起口袋里的纸倏。她用手把它卷折起来。

会场的入口前面,修一和美奈子从领班接过一支叉直叉长的金棒,用来点蜡烛。每张桌子的中央摆着还没点火的粗蜡烛,新人将要握着捧替所有桌子点火。这是最近流行的「点烛服务」节目。

「各位,久等了!」

场内叉再响起司仪的声音。上西抚胸安心下来。走廊那一关平安渡过了。

板本揉揉眼睛,慌忙熄掉灯。会场暗下来,聚光灯集中照在入口处。领班用打火机点亮他们金棒先端的小蜡烛,打开了门。

罗曼帝克的音乐扬起,穿白礼服的修一和粉红晚礼服的美奈子,共握一支点着火的金棒进来,音乐混着掌声和喝采声四起。远藤望见修一的纯白礼服装扮,不禁哑然。

聚光灯跟着他们慢慢移动。一对新人在领班的引导下,开始绕着六张桌子走一圈。

走廊上的两名刑警禁不住大伸懒腰。

「现在可以安心了!」

「稍为休息一下如何?」

两人在最靠近的沙发上坐下来。一名女侍应捉住这个机会,越过他们身边,悄悄拉开宴会场的门溜了进去。当刑警们在沙发坐定,眺望走廊时,已经不见她的综影。

站在入口处的侍应发觉有人开门进来。

「喂!你干甚么?」

女侍应把香烟拿给他看:「上面叫我推销这个给客人。」

「唔。小心不要打扰人家!」侍应虽然觉得奇怪,但不阻止。

「是。」女侍应在黑暗中逐惭前行。

修一和美奈子来到第三张桌子点蜡烛。每点一支就有掌声和欢呼声。雅子沿着墙壁,慢慢接近正面的桌子方向。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新人身上,没有觉察雅子的存在。加上光线太暗,无法看得清楚。

第四张桌子的蜡烛点起。雅子来到正面桌子的旁边位置,身体紧贴墙壁。她把口袋里的两把刀拿出来,一手一把,垂在围裙下面。

第五根蜡烛不好点,费了一点时间才点着。点最后一张桌子的蜡烛时,修一和美奈子必须从雅子的对面绕过去,回到正面席位上。那一刻,他们将会完全背向她。会场的灯也会在那时亮起。这是决定性的瞬间。雅子握着刀屏息等候。

两人移近第六张桌子。那是他们的学友聚集的一桌,相当吵闹。其中一个已经烂醉的是修一的老友,当他们走近时,突然「哗」一声大声喊起来。

站在总掣开关前的板本快要昏昏欲睡。点蜡烛服务相当花时间,他在等候之际更加敌不过睡神的引诱。就在那时,突然听到第六张桌子的客人大喊一声。板本惊醒过来,错觉上以为那是信号,于是慌忙开灯。

第六根蜡烛还没点,全场的灯都亮了。

上西刚好坐在正面对着雅子的位置。正在奇怪那里怎会有个女侍应时,跟她的眼相触。

雅子不认识上西。但在视线相遇的瞬间,她领悟到那是自己的敌人,看破自己的秘密!

必须行动了!没有时间迟疑不决。雅子跳出来,手里的刀闪闪发亮。上西尖叫一聱:「远藤!」

远藤瞥见一位少女从眼前跑过去,手里有刀!他踢倒椅子站起来,拔出手轮,瞄准伸手向修一挺进的女侍应,手指在轮扳机上一扣!他没时间打她的脚。子弹命中她的背部,血液迸飞。她倒在地,两把刀刺进地毡里面。

一瞬之间发生的事。会场内充满恐惧的尖叫声。修一和美奈子呆若木鸡,望着倒在他们面前的雅子。

雅子坐起上半身。她感觉身体很重,背部湿漉漉的。是血!全场鸦雀无声。

雅子用尽全身力气,往修一的方向爬过去。知道再也爬不动时,她的右手伸向修一。怎么还是落得一个人孤独的死去?其实她早有这种预感。不管怎样,都要摸一摸修一的手才死得甘心!她想抬起手来,可惜有心无力。修一的睑逐渐模糊。她彷佛听见美奈子对修一说:「拿起她的手吧!」

雅子恍惚地看到修一把手伸给她。就在那一刹那,她觉得四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在黑暗里。

第十九回:最终回四月五日。

「上西先生!」打开门时,修一禁不住喊一声。

「能不能打搅一会?」

「请请请。还没收拾好,乱糟糟的!」

两房一厅的新公寓,清洁爽朗,家俱和日用器具的摆置整洁清新,一如女主人美奈子的风格。

「美奈子出去买东西了。」

「唔,我知道。」

「你遇到她?」

「不,我见到她出去的。」

「是吗?我来泡茶。」

「不必客气。」上西在饭厅的椅子坐下。

「真是辛苦大家了。」修一把茶叶放进陶茶壶里。

峰岸雅子的死,以及她那份手记的公布,在新闻界掀起空前骚动,迄今尚未平复下来。

「你们也不得安宁吧!」

「是啊。目前还是每天平均有三单杂志和报纸要求访问的电话打来,全部被我拒绝了。」

「新闻界还在激战之故。」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跟到我们蜜月旅行的地点来了。」修一笑道。「真是,怎样查到的!」

酒店宴会场的惨剧发生后,上西告诉修一和美奈子,留下的事情他会和远藤处理,叫他们照原订计画去旅行,不想让他们为这宗突发意外而牺牲私人生活。

「不过,幸好她. . . . . .雅子留下那份手记,才能解明她连续杀人的动机。」修一接着说。

「我是为这件事情而来的。」

「怎么说?」

「读了那份手记,你怎么想?」

「这个什!也许这种说法不正确,我觉得她很可怜. . . . .」

「当然,每个人都会那样想。」

「也可以说,她是被命运所操纵的人吧!」

「她本身也这么认为。手记之中,她说她被一名「先生」施暴。记不记得?」

「啊!想起来了。她说她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 . . .」

「对。」上西点头。「可是,她不晓得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真正的意思?」

「操纵她这个提绕木偶的,不是神也不是命运。」

修一露出讶异的神色:「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燥纵她的,是人!」

修一睁大眼:「. . . . .那么,是谁. . . . .有人在她背后燥纵她?」

「是的。」

「别吓我。上西先生,你怎么晓得?」

「因为,所有人都针对那份手记胡说八道!」

修一在上西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 . . .」

「一般人都对那份手记囫囵吞枣。我却冷静地详细分析过,结果找到许多矛盾。」

「譬如?」

「首先是她杀的那四个人。关于她提及在轻井站的木屋住宿的事,乃是六年前的事了。可是,她所杀的最后一名男教师田中,却是四年前才执教的,即是木屋事件之后的事。也就是说,六年前他还不是「先生」。这是第一个矛盾。第二,她所杀的那个律师,在那年的夏天入院做胆结石手术,不可能去轻井站。」

「换句话说,她搞错对象. . . . .」

「可不可能连连杀错两人!不仅如此,还有一项最大的矛盾点。」上西停顿一下,才用无表情的声音继续说:「替峰岸雅子验尸解剖时,我也在场。.

. . . .她是处女!」

「什么?」

「正如她在手记中所承认的,她是个无法分辨现实与空想界限的少女。那桩施暴事件,实际上并没有发生。那是在她想像中的世界发生的事。」

修一用做梦的表情听上西讲话。

「那时她发烧,似睡非睡。也许那时真的有个男人喝醉酒进错房间。他走出去时,木屋老板叫他「先生」的事可能也是事实。可是其间发生的事,全是她因发烧而空想出来的产物。也有可能,那是患有异常洁癖症的她在内心压抑的欲望所造成的,变成空想,而她本身以为是事实。」

修一摇头。「我没那样怀疑过. . . . .」

「当然。其次的疑问,在于她为何要杀掉那四个人。她坚信那四个人确实于那日住木屋里。为什么?难道她调查过?怎样调查?如果真的调查过,就不会把律师和教师两个不可能去住木屋的人误杀了。」

「确实如此。」

「不妨这样假设。这里有个人物,预先知道雅子想杀一个被称为「先生」的男人。同时,那个人物正准备杀好几个人;回心一想,自己想杀的对象全部都是有资格被人称作「先生」的人。于是这个人物把自己想杀的人做成名单,交给雅子,告诉她其中有一个是她非杀不可的对象。」

修一自语:「提线木偶!」

「对。雅子被线操纵,为那个人物连锁不断的杀人!」

「可是. . . . .那个拉线的人,到底是谁?」

上西目不转睛地看着修一:「就是你!」

修一笑起来:「上西先生,别吓我好不好?使我以为你是说真的!」

「很遗憾,我是说真的。」

「胡说八道!」修一气愤地说。

「是吗?但是除了你,还有谁做得到?她被幽禁在地下室,跟任何人都没接触,她也不相信任何人。那个把名单交给她;使她深信不疑的人,只有你!

把她放出监牢的是你。所以她只相信你一个。不仅如此,将那六把刀和相当数目的现款事先预备好的也是你!当她跑出地下室,把芳子等三人杀害之后逃走的短促时间内,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那组匕首和现钱!」

「你有什么证据?」

上西从口袋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一张照片。

「这是你制作的名单。复印本,只要拿去镶定一下,立刻知道是不是你的笔迹。怎么样?」

修一接过照片,想要看透过去似的盯着。

上面写着四个男人的姓名和地址。复印纸皱巴巴的,字体也模糊不清,但是可以辨别得出笔迹来。

修一松弛下来,深深叹息。

「我叫她丢掉的,怎么不听?」

上西平静地说:「因为他爱你。女人对她所爱的人的物品,总想保存一件。不过,她最后还是听你的话了。她在袭击你之前,把名单吞下去了。这是从她的胃里找出来的。」

「我输了!」修一目不转睛地看着上西。「你是单凭那份手记,把这些全部推理出来的吗?」

「不是的。使我对你产生怀疑的,是托浅仓教授的福!」

「教援?」

「婚宴那样结束后,我目送你们离开,继续留在雅子的尸体旁边。然后,浅仓教授慢步过来问:「刚刚听人说,这个女孩叫做峰岸雅子?」

我回答说是的。

「她的父亲是峰岸良三吧!」我也说是。我以为教授是从报上得悉他的名字的。但是,教授俯着看看雅子的尸体,竟然摇摇头说道:「这女孩子小的时候我有见过,可爱得很。真可怜!」

我不明白他的话,问道:「你认识她?」

「她父亲跟我是大学同学,头脑精明得很!」他说。

「你认识峰岸良三!」我很惊奇。当然,老同学的女儿如此死嵌,他一定会难过的。

于是我详细问他。原来教授完全不读报纸,不晓得峰岸良三已死,以及走私毒品的事。他听我说峰岸已死,这样表示:「那真头痛。我知道峰岸在巴黎的人面很广,每次有学生去法国留学,我都会叫学生带一封致峰岸的介绍信过去。现在他死了,以后学生去那里就麻烦多了.

. . . .」

于是我问:「教授,上田修一君去法国的时候,有没有带介绍信去?」教授点头。那些介绍信,在峰岸死于飞机失事以后,自然丧失意义了。可是教授完全不晓得这回事。」

上西叹一口气,又接下去:「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你。你知道峰岸良三的,为何从来不提?你为何那么偶然的去峰岸家当家庭教师?.

. . . .然后,我们收到雅子的手记。经过详细检讨后,警方重新验尸,这才明白过来。」

修一再也无话可说,沈默地点点头。

「轮到你来说了。从头开始慢慢说!」

「好吧!」修一也很乾脆利落。「我到了巴黎,立刻带了介绍信去峰岸家。

可是一到他家门口,突然有人向我突袭。是个年轻的法国人。他想抢我的皮箱,我奋力抵抗,跟他格斗起来。他亮出刀子。搏斗过程中,我用他的刀刺中他的腹部。他浑身是血的痛苦呻吟。我吓得束手无策。在人生路不熟的巴黎,一下机就刺伤人,怎办才好?于是慌忙奔进峰岸家,里面的管理人告诉我:峰岸已经死了!我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管理人,他带我进房间,叫我等一等。我等了相当久。然后,管理人开车载我去郊外。到了一间树林的小房子,已经天黑了。房子裹有一名高大的日本人,旁边有好几个像是保镳的法国人。那个就是峰岸良三。

原来我所刺的男人,是跟峰岸组织对立的毒品组织的手下,一直负责监视他的家。

那天见我带着行李箱来,断然料定我是日本来的峰岸组织的人,于是想抢夺我的皮箱。

峰岸说,我刺伤敌方部下的事已经传上去了,我只有三天的命。又说:「他们会慢慢折磨你到死为止。看在你带着老友浅仓君的介绍信来的分上,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吧!」不知开玩笑还是真心,说完就笑。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陷入困境时反而更强硬,我说随意吧!附加一句,浅仓先生托我找的文献,请他代找之后寄给教授。峰岸听了,很愉快地望着我,最后开口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做一点事。」

修一停在这里,到厨房去把刚才泡好的茶端来给上西,自己也慢慢喝着。

「说到口乾了。提起那个峰岸,确实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身上有贵族的气质,彷佛超然一切. . . . .对从未谋面的我说出要用我的话,可说是贵族的无常性表现吧!我晓得若不答应,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若是有钱拿,何乐不为?我不会被良心责备什么的。从小,我只相信适者生存的真理,认为法律和道德都是假话。这点特性跟峰岸相似。我想他一眼就看穿了我。

我照原订计画进巴黎的梭邦大学深造,一边研究,一边在峰岸手下工作。我不清楚那个法国人怎样了,也许被峰岸收拾了吧!他用了好几名日本人做部下,可是特别看重我。也许认为我具备了优越的犯罪者素质吧!不过,他有一点没有看透,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大坏蛋!」

「你杀了峰岸良三?」

「是的。他的敌对组织知悉我的存在后,某晚闯入我的寓所,强迫我选择死,或是叛变,杀掉峰岸。原来他们也在寻找恰当的日本人负责对日的暗路。我早知道,反过来提议,假如他们肯把峰岸的组职交我接管,我就干。

他们犹豫一阵,最后答应了我。实际上,我在那时产生野心,企图自己来燥纵走私组织。我在下次见到峰岸时,从后面射杀他。也许心虚做了亏心事,不敢从前面开轮。」

上西用严肃的表情一直盯着修一,然后慢慢点头:「这件事情我明白了。至于雅子所杀的四个人,我们多少知道一点。经过再度查对后,发现那四个人在差不多同时期到过欧洲旅行。律师和医生已经去过多次。音乐家和教师却是第一次。那时正好是假装峰岸遇到飞机失事死亡的时期。

「你们发现了?不错,在峰岸预定要搭的客机坠落时,那四个人刚好跟峰岸住宿同一个酒店,那天他们一起到附近的遗迹参观。峰岸很熟,还充当响导哪。他临时取消行程,可是航空公司做事马虎。死亡旅客名簿上居然有峰岸的名字。他藉这个机会销声匿迹,可是有人知道他没搭那班飞机,就是那四个人。最令他担心的是那天陪他们观赏遗迹时拍了很多照片。于是吩咐我,这次回到日本,把那四个人解决掉。在此之前,峰岸却被我做掉了。

这样一来,那四个人成为我的防阻。换句话说,只要峰岸是死于飞机失事,即使找到尸体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若是晓得峰岸并非死于意外而找到尸体的情形下,首先大家一定先怀疑是敌对组织干的。万一涉缣到我头上,组织上层的人为全体组织着想,必然想杀我灭口。因此,对我而言,那四个人必须要死。当然杀人必须乾手净脚,否则留下线索就血本无归了。为慎重起见,我必须先调查峰岸在日本的组织,日本方面相信峰岸还没死。我把欧洲的来路一切安排妥当才回日本。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到峰岸家去看看他的女儿们。」

「你怎么做,使她们决定雇用家庭教师?」

「很简单。我在出发前冒峰岸的名字写信告诉纪子姊妹,说希望她们近期来法国一趟,要她们先学法语会话,叫她们拜托K大学的浅仓教授找人。然后我算准时间去找教授,事就成了。当然那封信是请人代笔的,她们完全信任是父亲的意思。」

「原来如此。你回来后,怎样跟欧洲的组织联络?」

「完全没联络。由于我要先了解纪子的事,如果打国外长途电话什么的被她怀疑就糟糕了,所以按兵不动。双脚复原后有联络过好几次,打算近日回去法国一趟的。」

「唔,明白了。那么,谈谈你在峰岸家所经历的吧!」

「以后的事,就如你所觉察的。雅子被幽禁在地下室的事我完全一无所知,真吓一跳。我跟她谈了许多,知道她想杀一个称作「先生」的男人。我灵机一动,想起我要杀的几个全是被人尊称「先生」的人。于是把名单交给她,告诉她其中一个就是她要杀的对象。但是做梦也想不到,她连亲生姊妹和佣人也不放过。结果连我自己也跌断脚,动弹不得。当我躺在疗养院那段期间,你一定无法想像我的内心如何着急难挨。」

「她很忠实的依照你的指示做了。」

「是的。她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完善的地步,真是汝乎意外。雅子是天才杀手!」

「你最后想把她怎么样?」

「杀了她,不然就做成是她自杀的样子。」修一满不在乎地说。

「可是,你差一点被她杀了。」

「真是讽刺。你说,她是真心爱我的吗?」

「怪可怜的。她不晓得自己咸为提线木偶。」

「提线木偶. . . . .」修一自言自语。「对了,这些事,请你代我告诉美奈子吧!」

「我会的。你有甚么话想我转告?」

修一耸耸肩。「没有。. . . . .只有一件,叫她不要来看我!」

「只有这个?」

「还有什么好说?」修一带点挑□的口吻说:「本来跟她结婚只是一种掩饰吧了。我并不爱她!」

「你这样说是出于真心话?」

「真心话。」修一的脸上出现僵硬的笑容。「早点走吧!趁她还没回来以前。我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场面!」

上西盯着眼前的修一,终于站起来,打开玄关的门。几个刑警走进来。修一蓦地大笑起来。

「怎么啦?」上西问。

「突然想到,这次轮到我做提线木偶了。断头台的绳子把我吊住,我的手脚在吧唔吧喀地不停活动。」

修一被刑警带走后,上西一直坐在椅子上等美奈子回来。美奈子能不能忍受打击,重新站起来?. . . . .她一定没问题的。上西在心里祈愿。

传来飞跃似的跫音。美奈子跳着进到屋里。

「我回来啦!咦,上西先生,欢迎光临!」

「嗨!」

「正好。今晚吃烤牛肉、我买了好多肉。吃过饭才走吧!」

美奈子绕着房间转一圈,奇怪地问:「你知不知道修一去了哪里?」

[完]